“鹭航3号”的船身破开碧蓝的海面，引擎轰鸣着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白练，像给大海系上了一条银色的丝带。

大四下的最后一次采风正式落幕，六十多张返程船票、六十多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连同着十天来的海风与星光，都被这持续的引擎声一并打包，朝着江城的方向驶去。

甲板最前方的栏杆旁，阮星尔双手撑着冰凉的金属栏杆，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的栗色长卷发吹得猎猎作响，发梢扫过脸颊，像一面不肯安分的叛逆旗帜。168厘米的个子裹在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牛仔外套里，外套下摆随着她俯身看海的动作轻轻扬起，偶尔会露出一截细白的腰窝，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今天没化妆，平日里明艳的浓颜却因为澄澈的阳光而自带一层柔和滤镜，眉梢眼角的笑意里，满是即将回到熟悉校园的轻松。

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微的快门声。阮星尔猛地回头，只见季衔青正单手举着一台黑色的单反相机，相机上的黑框镜头稳稳对准她，却没有按下第二次快门。他穿着一件干净宽松的灰色T恤，冷白的皮肤在烈日下几乎要反光，左眼尾那颗浅色的泪痣被额头渗出的薄汗晕得愈发柔和。183厘米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背脊，才能更好地稳住取景框，避免镜头因船身晃动而偏移。

“偷拍可是要收费的。”阮星尔冲着他龇了龇牙，八颗牙齿整整齐齐地露出来，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费用攒着，毕业照里一起结。”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海风的嘈杂，清晰地传到阮星尔耳朵里，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船舱内弥漫着复杂却和谐的气息——淡淡的柴油味混着防晒霜的清香，还夹杂着新鲜西瓜的清爽甜味。早晨在码头登船时，罗子嘉不知从哪儿扛了一箱小巧的麒麟瓜上来，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叫旅途解暑，更叫毕业采风的仪式感，少一颗都不行！” 此刻，罗子嘉正蹲在甲板的角落，用一把一次性餐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西瓜。鲜红的瓜瓤露出来，甜美的汁水顺着他的指缝滴到甲板上，很快被海风吹干，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林笙举着手机在旁边找角度拍照，一边调整姿势一边指挥：“许栀，你往左边挪一点，把远处那片海也框进镜头里，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许栀今天难得没背那台厚重的速写板，只揣着手机在旁边帮忙，却对着切开的西瓜发起了呆——她正低头数着西瓜籽的数量，嘴里还小声念叨：“31、32……刚好32颗，偶数，吉利。”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阮星尔拿起一块递过来的西瓜，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吃得太急，嘴角不小心沾了一颗黑色的西瓜籽，却没察觉。季衔青坐在她旁边，顺手从口袋里抽了张纸巾，递到她唇边。递纸巾时，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唇角，那触感很轻，像一阵偶然掠过的海风，又像一场蓄谋已久的靠近，让两人都顿了顿，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移开了目光。

一年前大三的盛夏，也是这样熟悉的西瓜味——那天在建筑系实验室的天台上，晚风轻轻吹着，少年少女并肩坐在台阶上，分吃着一块冰凉的西瓜，聊着未来的规划，还约定好毕业的时候，一定要一起拍一组完整的毕业照。

如今，又一块西瓜递到了季衔青手里。他低头咬了一口，甜意漫上心头，声音带着点含糊，却格外笃定：“明天拍毕业照，记得把你的学士帽先借我五秒。”

江城码头的热浪依旧翻涌，阳光把地面烤得发烫，连空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校车早早停在泊位旁等候，不知是哪里出了故障，空调完全无法使用，只能把所有车窗都开到最大，试图让风灌进来降温。 阮星尔率先跳上校车，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学士服抱在怀里。黑色的学士服布料格外吸热，刚抱了一会儿，就烫得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能时不时把衣服往旁边挪一挪，避免皮肤直接接触布料。 林笙和许栀已经占好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林笙还特意把靠窗的座位留给了阮星尔。罗子嘉则忙着把大家的行李箱搬上车，路过最后一排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冲季衔青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调侃：“兄弟，最后一排特意留给你俩，这可是绝佳的‘摄影机位’，别浪费机会啊！”

阮星尔刚想开口反驳他的调侃，季衔青已经拎着相机包走了过来，将包轻轻放在脚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坐下时，两人的膝盖很有礼貌地碰了一下，又很快默契地分开，仿佛只是一场意外的触碰。校车缓缓启动，路边的梧桐絮被风吹得飘进车窗，落在阮星尔牛仔外套的褶皱里，像藏了一朵小小的白色棉花。 校车沿着熟悉的路线行驶，穿过大学校园的南门后，音乐楼和建筑系的建归楼之间，那条宽约十米的玉兰道依旧绿荫如盖。玉兰花茂密的枝叶依旧，把道路遮得严严实实，阳光只能透过叶隙，在路面投下一块块晃动的光斑，像跳动的小星星。

阮星尔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大学四年，她曾无数次在这条玉兰道上奔跑——抱着小提琴盒赶去琴房排练，拿着乐谱去图书馆查资料。如今，道路尽头的图书馆就在眼前，灰白的墙体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像一张等待被盖章的、崭新的毕业证，见证着四年的青春时光。

校车稳稳地停在了宿舍区门口。林笙第一个冲下车，抱在臂弯里的学士服被风吹得展开，像一朵飘动的红云，她一边跑一边喊：“宿管阿姨说宿舍限时半小时开门，赶紧冲啊！晚了就进不去啦！” 许栀抱着装满采风资料的袋子，脚步比平时快了些，路过阮星尔时，还不忘回头提醒：“下午四点记得去学院领士帽的流苏，别记错时间了 还有，音乐系和建筑系的流苏色标不一样，领的时候要区分清楚。”

阮星尔朝她笑道：“谢谢许栀同学的提醒啦！” 罗子嘉留下来帮司机搬剩下的行李，搬完后，他朝着季衔青的方向喊：“老季！晚上操场有毕业歌会，我把吉他都调好了，就差主唱了，可别迟到！”季衔青朝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算是应下了。 阮星尔的宿舍四年都没换过，还是入学时分配的那间。宿舍门是老式的铁门，门上曾经贴了几张她和林笙喜欢的卡通贴纸，如今大多已经剥落，只剩下半只小熊的图案还清晰可见，透着一股岁月的痕迹。 她把行李箱竖在床边，刚想打开整理东西，宿舍门就被推开了。林笙手里挥舞着两条崭新的丝带跑了进来，一条是鲜艳的红色，一条是沉稳的黑色：“红色的给你，黑色的给季衔青，明天拍毕业照的时候用，别说我这个‘助攻’没给你准备！” 阮星尔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你怎么比我还操心这些事？” “因为我是你们俩的‘CP头粉’啊！”林笙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明天拍毕业照，你俩要是不同框，我就自己动手P图，把你们俩P到一张照片里，还要P得特别自然！”阮星尔被她逗得无奈摇头，却还是把红色丝带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抽屉。

夜色渐渐降临，校园里的路灯一一亮起，操场周围的暖黄色地灯也随之开启，把整个操场照得格外温馨。罗子嘉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看台的最高处调试音准，许栀坐在他旁边帮忙，指尖反复拨动琴弦，指腹被琴弦勒出了浅浅的红痕，却毫不在意。 阮星尔和林笙、季衔青赶到操场时，草坪上已经坐满了穿着学士服的同学，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唱歌，空气中满是毕业前夕的热闹与不舍。 “今天最后一首点歌权，留给明天毕业照的主角。”罗子嘉把调试好的吉他递到阮星尔面前，眼里满是期待。

阮星尔没有扭捏，接过吉他，坐在草坪上调整好姿势，指尖轻轻扫过琴弦，熟悉的旋律缓缓响起——是周杰伦的《晴天》。“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她的声音清澈又温柔，随着晚风飘散开，周围的同学渐渐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 季衔青坐在她的右手边，白衬衫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鼓动。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唱到副歌部分时，不知是谁先打开了手机闪光灯，紧接着，所有人都纷纷效仿，点点光亮在黑暗中闪烁，汇成了一片小小的银河，格外浪漫。 阮星尔偷偷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季衔青。他正单手撑着草地，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那一瞬，阮星尔忽然有点鼻酸——原来四年的时光可以这样短，短到一首歌还没唱完，就要和这段青春说再见；却又这样长，长到足以装下无数个与朋友、与爱人有关的，温暖的回忆。 大家一起唱完歌后，又在操场玩了一会儿狼人杀、真心话大冒险，直到夜色渐深，才各自散去，准备迎接第二天的毕业照拍摄。

回到宿舍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阮星尔轻手轻脚地缩进蚊帐里，打开手机，屏幕亮起的微光在黑暗中格外明显。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刚才在操场拍的——季衔青的侧脸被荧光棒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眼神专注地看着正在唱歌的她。她盯着照片看了几秒，又快速退了出去，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上铺的林笙压低声音，透过蚊帐的缝隙问她：“明天就要拍毕业照了，紧张吗？” 阮星尔把放在枕边的学士帽轻轻扣在头上，帽穗垂下来，扫过她的下巴，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她想了想，轻声回答：“不是紧张，是感觉……像把大学四年里吃的西瓜籽，一颗颗都数完了，才发现最甜的那一口，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

窗外，玉兰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树叶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皎洁的月光洒在玉兰道上，像铺了一条银色的河，静静流淌着。阮星尔把学士帽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默念：

——“明天拍毕业照，不许迟到。”

——“迟到也没关系，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