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倒悬的日头
倒悬的日头第七次西升东落后，我长回了十六岁。
肩膀的伤疤消失，指尖重新变得圆润。
夜里，我偷偷跑到水边，脱光衣服，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真在变嫩。
月光下，肌肤像一匹上好的绢，连个毛孔都看不见。
我低头，看见水中倒影——
却不是我的脸。
那是一张婴儿的脸，皱巴巴，张嘴大哭。
我吓得后退，踩断一根枯枝。
“咔嚓。”
倒影碎成银片，重新拼回我十六岁的模样。
我急促喘气，却听身后有人轻叹。
“还是太快了。”
黎鲤漓赤足踏水而来，衣摆沾了月色，像披了一层霜。
她蹲下身，与我并肩看水。
“紫烟，你怕死吗？”
我点头，又摇头。
“我怕不明不白地死。”
她伸手，指尖在我锁骨处画了一道弧线。
“那便记住这道线，等你退回婴儿，线会消失，届时，你的命就不归我管了。”
我抓住她手腕：“那归谁？”
她抬眼，望向倒悬的苍穹。
“归它。”
话音落，天边滚过一道闷雷。
赤色的闪电劈向水面，却在中途拐了个弯，直扑我眉心。
黎鲤漓猛地抬手，袖中飞出一尾金鳞，迎风暴涨，化作一面巨盾。
“轰——”
闪电与金鳞相撞，炸成漫天流火。
我被震飞出去，落入她怀。
她抱我旋身卸力，却还是被余波扫中，一口血喷在我胸口。
血是温的，带着淡淡的荷香。
我抱住她，手指触到她背后——
尾骨处，衣衫尽裂，露出一片焦黑的鳞。
“师傅！”
她抬手，捂住我眼。
“别看，丑。”
我张嘴，却发不出声。
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条鱼在同时甩尾。
她贴着我耳廓，轻声道：
“紫烟，我要睡一段日子。别担心，我死不了……只是，得回河里养伤。”
“多久？”
“也许一瞬，也许千年。”
我攥紧她衣襟：“那我呢？”
“你替我守门。”她指尖在我掌心写下一个“鲤”字，“字在，岛在；岛在，我在。”
最后一字落成，她化回原形——
一尾赤金鲤鱼，鳞缺了半边，静静浮在水面。
我伸手，想抱她，却扑了个空。
鱼尾一摆，沉入水中。
水面合上，像从未裂开过。
我跪在岸边，掌心的“鲤”字发出微光，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
倒悬的日头，第一次停止了倒转。
风停了，向日葵齐刷刷低头，像在守丧。
我抬头，看见苍穹裂开一道缝，缝里透出一只巨大的眼——
瞳孔竖成一线，像两枚将开未开的花蕊。
却不再是淡金色，而是一片漆黑。
那只眼，盯着我。
我站起身，把掌心的“鲤”字按在胸口。
“黎鲤漓，你睡吧。”
“我替你守门。”
“守到海枯，守到日头重新东起西落。”
“守到你回来，再吃我一瓣洋葱。”
——卷一·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