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三中教学楼浸染成一头沉默的巨兽。
李砚的身影如同鬼魅,贴着冰冷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向三楼的走廊尽头。
那里,校长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一条昏黄而压抑的光线。
他不是来巡查晚自习的,他是来狩猎的。
越是靠近,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他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里面传出的对话,像两块砂石在互相摩擦,低沉而刺耳。
“……那本《诗经》残本,不能再修了。”是老周,那个总在图书馆里打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图书管理员。
此刻,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睡意,反而透着一股深埋多年的疲惫与恐惧,“当年周承志就是因为执意要修复那本‘禁卷’,才被一纸调令发配到边疆,到现在都音讯全无!”
“老周。”校长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时代不同了,现在不是八十年代,文化不能当饭吃,稳定,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稳定?
李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以阉割文脉为代价的稳定,不过是圈养的安逸。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诗魂玉猛地一震,一股微弱的灼热感传来。
【系统提示:“断卷者”气息源确认,目标物品曾深度接触“守门人血墨”!】
血墨?
李砚心头一凛。
守门人一脉,以心血为引,以魂魄为墨,书写的批注才能承载文脉力量。
能接触到血墨的,绝非凡物。
校长办公室里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关键!
次日清晨,李砚拿着一份精心伪造的“历史课乡土文化拓展研究”申请,敲开了教务处赵老师的办公室。
赵老师扶了扶老花镜,看着申请书上“八十年代校园文化变迁研究”的字样,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多问,只是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压低声音道:“三楼资料室最里面的那个铁皮柜,编号B7,以前的老档案都在那。看完……记得物归原位。”
李砚心中了然,这位看似古板的老师,也是一个心怀余烬的人。
资料室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尘埃混合的气味。
李砚径直走向最深处,用那把旧钥匙打开了B7号铁柜。
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满了发黄的牛皮纸袋。
他耐着性子翻找了许久,终于在柜子最底下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里,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那是一本书,或者说,是一本书的残骸。
一本被黄色胶带粗暴地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诗经·小雅》。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胶带,焦黄脆弱的纸页仿佛一碰即碎,书页边缘有明显的火烧痕迹,乌黑卷曲。
翻开内页,一股更为强烈的震撼攫住了他!
在那些隽秀的宋体印刷字旁,用朱砂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那笔迹,龙飞凤舞,锋芒毕露,和他从陈砚舟那里得到的那一页“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残页,如出一辙!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朱砂笔迹的瞬间,诗魂玉再次剧烈震动!
【系统提示:检测到“守门人分支”双重印记!
残本蕴含高浓度未释放的“文脉共鸣”!】
双重印记?
李砚瞬间明白了。
这本残本上,不仅有陈砚舟的批注,更有另一位“守门人”的心血!
那位被老周称为周承志的前辈,恐怕也是守门人的一员。
这本《诗经》,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古籍,而是周承志当年留下的一颗“文化火种”!
他迅速翻阅,很快发现,这本书的夹层里,还藏着几页更薄的宣纸。
上面的内容并非诗经,而是一段段关于唐代民间诗社活动的秘闻记录。
其中一句,让李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诗可动民心,亦可撼庙堂”!
原来如此!
他猛然醒悟。
校方,或者说藏在校方背后的“断卷者”,他们真正害怕的,从来不是学生读几首古诗耽误了学业。
他们害怕的,是诗——真的活过来!
是那种能穿透岁月,点燃人心的力量!
李砚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用手机将残本和秘录的内容一页页拍下,然后一丝不苟地将现场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回到教学楼的路上,他绕道去了图书馆,在还书时,“不经意”地将一本《唐才子传》遗落在了阅览室的桌子上。
当晚,李砚通过一个早已悄悄植入图书馆监控系统的后门程序,清晰地看到,闭馆后,老周独自一人打开了阅览室的灯。
他径直走到那张桌子前,拿起了那本《唐才子传》,摩挲着封面,神情复杂。
他一页页地翻着,当翻到“李白游历江淮,放歌纵酒”那一页时,他那布满皱纹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恐惧又怀念的过往。
黑暗中,李砚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封得住书,却封不住记忆。”
“听见盛唐”的聊天群里,一条新消息被李砚发了出来,内容极简,却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
“有些诗,被烧过,但没死。”
下面附着一张图片,是那本《诗经》残本的一页,经过模糊处理,只能隐约看到焦黑的边缘和几行朱砂批注。
小雪几乎是秒回:“这字……这笔锋!和陈砚舟老师的好像!”
大壮的消息紧随其后:“我靠!我刚问了我爸,他是三中老职工了。他说八十年代末,咱们学校确实有个姓周的老师,才华横溢,就是思想太‘激进’,因为在课堂上讲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被打成了右派,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就连一直潜水的苏绾,也默默地在李砚那条消息下点了一个赞。
舆论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深夜,万籁俱寂。
李砚独自一人来到学校那座早已废弃的礼堂。
这里是三中曾经的荣耀,如今却只剩下残破的舞台和蒙尘的座椅。
他打开手机,再次翻看那些残本的照片,指尖在屏幕上缓缓划过。
忽然,诗魂玉在他胸口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震,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系统权限激活:史海钩沉·深度回溯!】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变换!
废弃的礼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三十年前的校长办公室。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人,正是周承志,双膝跪在地上,手中高高举着那本《诗经》残本,用嘶哑的声音对着办公桌后的黑影嘶喊:“诗若不能说真话,那读它何用!文脉断绝,非一日之寒啊!”
话音未落,两个身穿工装的教工冲了进来,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架起,拖了出去。
镜头猛地一转,李砚的视角来到了窗外。
暴雨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正是年轻时的老周,死死地扒着窗沿,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满脸都是泪水和雨水。
当周承志被拖走时,一张写满批注的纸页从残本中飘落,恰好落在了窗外的泥水里。
少年老周像是疯了一样,冲过去将那页纸捡起,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李砚猛地回过神来,依旧身处空无一人的废弃礼堂。
他重重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那段尘封的往事,带来的冲击远比文字更加猛烈。
他抬起头,望向礼堂深处的黑暗,仿佛能看到那个在雨夜中哭泣的少年。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所以……你不是毁诗的人,你只是……被诗毁过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夜风毫无征兆地从舞台深处吹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砚手机屏幕的光,在这阵风中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苍老,而悲凉。
李砚瞳孔一缩,猛地站起身,望向那片比墨更深的黑暗。
那声叹息绝不是幻觉!
这里还有别人!
是谁,看了多久?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诗魂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揭开的,或许只是这场横跨三十年迷局的冰山一角。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叹息者,已经悄然落下了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