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南良从福禄巷出来,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吃口热乎的早饭,我的手机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祁砚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
“我是,你是?”
“我叫陈默,市局的,我们这儿……我们这儿遇到点邪门事,林队推荐我找您。”
林队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老熟人,以前处理过几件沾染了阴邪气息的案子,都是我们善的后,看来这次,是他的手下碰上硬钉子了。
“地址发给我。”我没多问。
南良在一旁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满嘴的酒气混着清晨的冷气,熏得人脑仁疼。
“怎么着,又有生意上门了?阴林的事一大堆你不管,倒是先干上警察的活了。”
“是麻烦。”我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地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郊区,青云山。”
青云山是云城的一块野地,早年间传闻是乱葬岗,后来又搞过开发,建了一半的度假村烂尾了,就那么荒着,成了不少年轻人探险和搞户外烧烤的野去处。
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些不干净的东西。
等我和南良开车到了山脚下,几辆警车已经把通往烂尾度假村的路给封锁了。
陈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察,一脸的稚气未脱,但眼里的血丝和脸上的苍白,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
“祁先生,您可算来了。”他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南良吊儿郎当地跟在我身后,双手插在黑袍的袖子里,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陈默看了他一眼,估计是把他当成了我的跟班,只对我一个人说话。
“死了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都是大学生,来这儿露营的。”陈默领着我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
“死状……特别诡异。”
警戒线后面,是一片狼藉的露营地,帐篷倒在一边,烧烤架翻了,食物撒了一地。
三具尸体盖着白布,停放在不远处,我走过去,陈默给我递了副手套。
我蹲下身,掀开了第一张白布。
那是个年轻的男孩,脸上没有任何伤痕,但他的表情,我在老胡脸上见过:极度的恐惧,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他的双眼瞪得滚圆,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张得老大,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法医初步判断是“惊吓过度导致心源性猝死”。
我又掀开了第二张和第三张白布,情况大同小异,都是一副活活吓死的模样。
不同的是,那个女孩的尸体,姿势很奇怪,她的身体以一种反人类的角度扭曲着,四肢像是麻花一样拧在一起,骨头全断了。
“她这是……”我皱起了眉。
“法医也解释不了。”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没有任何外力击打的痕迹,骨头就像是自己拧断的。”
南良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蹲下身,捏着那个女孩的手腕看了一眼,又扒开她的眼皮瞅了瞅,撇了撇嘴,站起身,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石子。
“他娘的,晦气。”他骂了一句,从怀里摸出酒壶,也不管是不是在案发现场,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
我没理他,继续在现场勘查,空气里除了烧烤的焦糊味,还弥漫着一股骚臭味,很淡,但很独特,像是某种动物的体味。
我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一串脚印,那脚印很小,梅花状,但后掌拖得很长,绝不是猫狗留下的。
黄鼠狼,我心里咯噔一下。
“陈警官,”我回头问,“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动物?”
陈默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这山上除了鸟叫,安静得吓人。”
“不对。”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警察走了过来,他年纪大了,脸色也不太好。
“我刚才去那边解手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黄影一闪而过,速度太快,没看清是啥。”
我走到那棵老槐树下,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串脚印,脚印的尽头,泥土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我用手扒开浮土,一枚小小铜制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枚铜钱,但不是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种,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文,透着一股子邪气。
“这是什么?”陈默也凑了过来。
“买命钱。”南良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身后响起,“或者说,是过路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晃了过来,眼神扫过我手里的铜钱,那股懒散劲儿淡了些许,多了凝重。
“几百年的老东西了,沾了人血,养出了邪性,看来不是简单的野仙作祟。”
我站起身,把铜钱用证物袋装好,递给陈默。
“这案子你们警方处理不了,交给我们吧!让你的同事都撤下山,记住,天黑之前,一个人都不要留在这里。”
陈默虽然不解,但出于对林队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立刻去安排了。
很快,整个山头只剩下我和南良,夕阳开始西下,把天空染成一片扎眼的橘红色。
山风吹过,林子里响起沙沙的声响,那股骚臭味,似乎也变得浓郁起来。
“出来喝风啊?”南良冲着林子深处喊了一嗓子,声音里满是不耐烦,“再不滚出来,爷爷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山头。”
林子里安静了一瞬,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腔调,像是用指甲在刮玻璃:“两位贵客,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黄色对襟小褂,身材佝偻瘦小的“人”从槐树后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它长着一张蜡黄布满褶子的脸,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狡黠又贪婪,最诡异的是它的嘴,往前凸起,像个尖喙。
它直勾勾地盯着我,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作揖行了个礼。
“这位小先生,我在此修行五百年,今日功德将满,欲求大道,还请小先生金口玉言,为我封个正。”
它站直了身子,那双绿豆眼死死地锁住我,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看我,是像人,还是像神?”
这就是“讨封”,东北那边的老说法,修炼有成的精怪,在化形之前,会找人问这么一句。
说它像人,它就能褪去兽形,走上人道;说它像神,它就能一步登天,位列仙班。
但若是回答得不好,比如骂它是畜生,那它五百年的道行就毁于一旦,必定会暴怒索命。
那三个大学生的死状瞬间在我脑海里闪过,第一个说它像神的,被它吸干了精气,用来巩固自身;
第二个骂它像鬼的,被它用恐惧活活吓死;
第三个,那个身体扭曲的女孩,恐怕是回答说“你像个怪物”,于是,它就让她也变成了怪物。
语言是有力量的,尤其是在这种阴阳交界的时刻,一言可成仙,一言也可成魔。
山风越来越冷,吹得我后背发凉。
我看着眼前这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东西,它身上的气息很驳杂,有草木的灵气,有香火的愿力,但更多的,是一种阴冷怨毒的气息。
这股气息,和老胡店铺里残留的怨气,同出一源。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讨封了。
南良站在一旁,抱起了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架势,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是在考验我,这局,我必须自己破。
黄皮子见我迟迟不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双绿豆眼里闪过不耐和凶光。
“小先生,你可得想好了再说,我的耐心,不太好。”它尖细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周围的树影仿佛都扭曲了起来,化作一只只窥伺的眼睛。
我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那本账本,它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我抬起头,迎上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