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像人,也不像神。”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林里,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
南良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抱着酒壶的手臂换了个姿势,似乎更舒服了些。
那黄皮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蜡黄的脸上血色褪尽,变得青灰,那双绿豆小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缝,缝里迸射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股骚臭味里,夹杂进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小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它的声音变得又尖又利,像两片薄冰在摩擦,“坏我道行,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我若说你像人,你便要舍弃这一身修为,混迹红尘,从头再来,你甘心吗?”我看着它,语气平静。
“我若说你像神,你倒是能一步登天,可你沾染了这满山的血腥和怨气,根基不纯,心性已乱,就算得了神位,也不过是个末流的邪神,终有一日要遭天谴,被打得神形俱灭,你怕不怕?”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它伪装出的得道高仙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被欲望和捷径冲昏了头脑的投机者。
黄皮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它身上的黄布小褂无风自动,一股黑灰色的妖气从它体内喷涌而出,将它整个人包裹住,它的身形在妖气中扭曲拉长,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嗬嗬声。
“你懂什么!我等了五百年!五百年!”它尖叫着,声音凄厉。
“那个王……聻王大人说了,只要我帮他做事,收集足够的‘养料’,他就能助我直入神道,不必受那轮回之苦,不必看那凡人脸色!”
果然,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聻王,又是聻王。
它的大网,不仅撒向了人间那些被欲望吞噬的“代理人”,也伸向了这些在深山老林里苦苦修行,渴望走上捷径的精怪。
老胡献祭的是活人的“命格”和“气运”,这黄皮子献祭的,是那些误入此山的无辜者的“精”和“气”,它们都是聻王的“毒蜘蛛”,在各自的领域里,为它编织那张吞噬人间的大网。
“所以,那三个年轻人,就是你献给聻王的‘养料’?”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他们自己找死!”黄皮子厉声嘶吼,妖气翻腾间,它的身体已经半兽化,露出了尖利的爪子和满嘴的獠牙。
“一个贪心,一个蠢笨,一个恶毒!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了他们应得的报应,聻王大人说了,这种污浊的魂魄,最是美味!”
它的话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它已经彻底被聻王的那套说辞洗脑了,将自己的贪婪和残忍,粉饰成了替天行道的审判。
“你错了!”我摇了摇头。
“你不是在审判他们,你是在审判你自己,你吸食他们的恐惧和精气,也同样吞下了他们的贪婪、愚蠢和恶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根基污浊,妖气缠身,就算没有我,你也过不了天道那一关。”
“胡说!你胡说!”
黄皮子彻底狂暴了,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化作一道黄黑色的影子,带着一股腥风朝我猛扑过来,它的爪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目标直指我的心脏。
我早有防备,脚下步子一错,侧身躲过,那爪风擦着我的脸颊过去,刮得我皮肤生疼。
南良依旧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仰头又灌了口酒,仿佛眼前这场生死搏杀,不过是一出无聊的戏码。
我知道,他不出手,就是信我能解决,这份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我不能只靠躲,这黄皮子道行不浅,又被聻王的力量加持,邪性得很,拖下去对我没好处,必须找到它的破绽。
它的破绽是什么?是它五百年的修行,是它对“得道”的执念。
“你当真想成神?”我一边闪躲,一边高声问道。
我的问题让它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滞,它停在不远处,喘着粗气,一双兽瞳死死地瞪着我,里面交织着疯狂和渴望。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我站定,直视着它,“但不是帮你成为聻王座下的邪神,而是帮你走上真正的正道。”
黄皮子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它眼里的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怀疑:“你?帮我?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赎梦者。”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渡得了人魂,自然也渡得了你这颗被蒙蔽的妖心。”
我从怀里掏出那本账本,将它举到黄皮子面前。
“聻王让你收集‘养料’,可曾告诉过你,这些被标记的人,最终都会成为它冲破阴阳界限的祭品?它是在利用你,把你当成用完即弃的棋子,就像那个叫老胡的人一样,最后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提到老胡的下场,黄皮子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显然,它对聻王并非毫无保留的信任,更多的只是被力量所诱惑。
“你想要的,无非是‘金口玉言’四个字。”我往前走了一步。
“可你有没有想过,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求天,真正的得道,从来不是靠别人的一句话,而是靠自己的一颗心。”
我摊开手掌,掌心向上:“借你人身,问句天道。”
“你敢不敢,让我走进你的修行记忆,看看你这五百年,究竟走的是什么路?若你真是潜心向善,功德圆满,我祁砚今日就算舍了这身道行,也定要为你请一道天封!若你早已误入歧途,那我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我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怀疑,这是一种赌博,我赌它五百年的修行,尚存一丝向善的本心,没有被聻王的邪气完全侵蚀。
黄皮子呆住了,它看着我,眼里的凶光和怀疑在剧烈地交战。
让一个赎梦者进入自己的记忆,无异于将自己的命门完全敞开,但我的提议,也给了它一个它从未想过的可能性:问天道。
山林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声和它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它身上那股狂暴的妖气缓缓收敛,重新化作了那个佝偻瘦小的黄衣老头,它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好!”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凡人,如何敢妄言天道!”
它闭上眼睛,伸出了一根干枯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朝我的眉心点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