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皮子的指尖触碰到我眉心的那一刻，我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无数光影碎片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看到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黄鼬，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差点冻死，被一个上山采药的老人救下，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我看到它在道观里偷听道士念经，懵懵懂懂地学着吐纳之法，第一次引气入体。
五百年的岁月，在我的意识里被压缩成了短短一瞬。
我看到了它的勤勉和孤寂；看到了它救助被毒蛇咬伤的村民；也看到了它因为偷吃了村里的鸡，被愤怒的村民追打，几乎丧命。
它的修行之路，充满了坎坷和矛盾，它有善念，也动过贪嗔，它渴望得到人的认可，又惧怕人的伤害，这种矛盾，在它道行日深，即将化形之际，达到了顶峰。
然后，聻王的气息出现了。
那是一股阴冷、宏大、充满诱惑的力量，在它最迷茫的时候，像一道光，照进了它的心里。
聻王给了它承诺，给了它力量，也给了它一条看似光明的“捷径”，它只需要做一些“小事”，收集一些“祭品”，就能绕开所有的艰难险阻，直达神位。
它动摇了，然后，它沦陷了。
我看到了那三个大学生的死。
第一个男孩满心贪婪，听它吹嘘自己是山神，妄想求得富贵，被它笑着吸干了精气；
第二个男孩出言不逊，骂它是“黄鼠狼精”，触动了它内心最深的自卑和愤怒，被它用幻术活活吓死；
那个女孩，她的嘴最恶毒，她说：“你就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真恶心。”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它心中所有的怨恨，于是，它用妖力，让那个女孩也变成了一个“怪物”。
看完这一切，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我睁开眼，黄皮子也睁开了眼，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仿佛也被这记忆的回溯抽干了力气。
“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它的声音在发抖。
“我看到了！”我点了点头。
“你本有功德，也造下杀孽，善恶相抵，功过难说，但你最大的错，不是杀了他们，而是信了那邪祟的鬼话，断了自己的道心。”
我深吸一口气，体内的气息开始运转，赎梦者的力量，不仅仅是度化亡魂，更是拨乱反正，勘破虚妄。
“你听好了。”我盯着它的眼睛，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山头，连南良都难得地收起了酒壶，站直了身子。
“你非人，亦非神！人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不像人；神有天道法度，赏善罚恶，你没有那个资格，所以不是神。”
黄皮子浑身一震，眼神黯淡了下去，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你，”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是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于一身的‘精’；是潜心修行五百年，看尽山中花开花落的‘灵’！你本是山中客，何必求人封？”｜
“今日，我祁砚，以赎梦者之名，借这方天地为证，为你封正！”
我并起食指和中指，点向自己的眉心，然后猛地向前一指，正对黄皮子的额头。
“我封你：为这青云山的‘护山灵’！命你守护此山草木生灵，庇佑一方水土安宁，以此功德，洗你杀孽，清你怨气！待你功德圆满之日，自有天道为你开门！”
我的话音刚落，整个青云山仿佛都活了过来。
山风呼啸，林海翻腾，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浩然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灌入我的指尖，然后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瞬间没入了黄皮子的眉心。
黄皮子发出一声长啸，但那啸声里没有痛苦，反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解脱。
包裹着它的那股黑灰色妖气，在金光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它的身体不再佝偻，蜡黄的皮肤也恢复了光泽，那双绿豆小眼变得清澈明亮，充满了灵性。
它身上的黄布小褂化作点点光斑，露出了里面油光水滑的黄色皮毛，它对着我深深地弯下了腰，不再是人的作揖，而是兽类的臣服。
“多谢先生点化之恩。”它的声音不再尖细，变得醇厚平和，“黄丘领法旨。”
说完，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化作一道金黄色的流光，没入了山林深处。
霎时间，山风停了，林涛静了，空气中那股骚臭和血腥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的草木之气。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很重，带着熟悉的酒气。
“行啊！小兔崽子。”南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侃。
“都会抢老天的活干了，‘借天地为证，我来封正’，啧啧，说出去谁信呐。”
我苦笑了一下，没力气跟他斗嘴：“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它道心已乱，不破不立！与其让它顶着一身邪气去求个末流神位，不如让它回归本源，做个护山灵，也算是给它一条生路。”
“路是给了，不过你也惹上大麻烦了。”南良松开我，晃了晃手里的酒壶，脸色沉了下来。
“你断了聻王一条臂助，它会记你一笔，这老鬼，可比你以前见的那些小鱼小虾难缠多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严肃，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你以为聁王让这些叛徒和精怪收集‘养料’，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我心里一动：“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南良冷哼一声，“他在积蓄力量，一股足以撼动阴阳界限的力量。”
“老胡那样的人类代理人，提供的是最纯粹的‘命’与‘运’，是阵眼的基石；而这黄皮子一样的山野精怪，它们的力量驳杂，但数量众多，可以提供庞大的妖力。”
“聻王正在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人间的叛徒，山野的妖邪，甚至地府里那些不安分的恶鬼……”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张正在缓缓收紧的无形大网。
“他在为‘破界’做准备，一旦阴阳之间的壁垒被他撕开一道口子，到时候，百鬼夜行，人间就彻底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