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灯台已碎，唯余一方漆黑基座，像被岁月啃噬后的巨兽骨骸。
基座上空，悬着那轮由众生灰烬凝成的灰日。
灰日心跳骤停，表面龟裂成蛛网，裂缝里透出苍白色的光，仿佛下一瞬就会炸开，将三界一并吞入永夜。
林烬与萧玄相距十步，二人中间，司命的白衣已被劫火灼成残灰，却仍托着那盏青釉宫灯。
灯芯已断，灯油干涸，只余一缕黑白交缠的烟气，在指尖扭动，像不肯安息的魂。
忽有风来，吹得烟气一颤，竟发出婴儿初啼般的清音。
啼音一起，九霄之上，传来一声悠远钟鸣——
“当——”
刹那间，凡尘界所有铜钟自鸣，灵渊界所有法鼓自响，天穹仙域所有玉磬自裂。
钟声、鼓声、磬声叠加，化作一声贯穿三界的震鸣：
天道，醒了。
声音并非来自任何生灵，而是来自“规则”本身。
众人脚下，漆黑基座浮现亿万金色符纹，如活物游走，最终凝成三行大字：
【天命已失】
【新主未立】
【旧神将出】
字成瞬间，灰日轰然崩裂，碎成漫天苍白火雨。
火雨未落，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倒卷，重新聚为一枚瞳孔——
竖瞳，无白，漆黑如渊。
瞳孔悬于高空，俯视众生，发出第二声震鸣：
“敕——”
敕令一出，林烬胸膛内的灭运天魔盏碎片齐齐哀鸣，盏心黑火竟被抽丝剥茧般扯出，化作一缕黑烟，投入瞳孔深处。
萧玄胸口的天心残核亦剧烈跳动，金血逆流，七窍渗光。
司命手中断灯“啪”地粉碎，碎瓷片化作齑粉，被风卷着，同样投向瞳孔。
三人同时闷哼，跪倒。
那是来自规则本源的威压，不容抗拒。
漆黑瞳孔缓缓降下，所过之处，虚空折叠，帝路塌陷。
塌陷处，浮现一截截晶莹骨阶——竟是由历代仙帝、仙王的脊骨炼成。
骨阶共九十九级，直通瞳孔深处的黑暗。
每一级骨阶，都亮着一盏极小的命灯。
灯芯亮度，代表着那位仙帝生前拥有的全部气运。
此刻，这些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
“登阶者，可承天命；失足者，永坠无间。”
天道第三声震鸣落下，如口含天宪。
林烬抬首，眼底黑火重燃，沙哑开口：“若我偏不登阶？”
瞳孔漠然，降下一道苍白闪电，劈在他脚边，将骨阶炸碎三级。
碎骨飞溅，化作灰白火蛇，缠住林烬脚踝，拖向深渊。
萧玄怒吼，混沌气冲霄，化作巨手，一把攥住火蛇，欲将其扯断。
火蛇反噬，顺臂而上，瞬间将巨手焚成虚无。
司命却在这时起身，白衣猎猎，声音轻得像一缕风：
“既无路可退，那便——逆天改阶。”
她抬手，指尖一点，碎裂的三级骨阶竟自行重塑，化为一截漆黑新阶，横亘在瞳孔之下。
新阶之上，无灯。
只有一行血字：
【旧神之阶，无命可照】
骨阶重塑，天地间忽有无数低语响起。
那是凡人的祈祷、修士的哀嚎、妖族的嘶吼、神魔的呓语……
声音汇成洪流，直冲漆黑瞳孔。
瞳孔第一次出现波动，漆黑表面泛起涟漪。
涟漪深处，隐现一座倒悬的古城。
城头，立着一道与林烬、萧玄皆有七分相似的影子。
影子披发赤足，双手托着一轮灰日，灰日心跳声与瞳孔震鸣重叠，竟如战鼓。
影子抬眼，看向三人，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天道震鸣，旧神归位。”
“你们，皆是我归来的祭品。”
声音未落，古城轰然坠落，砸向骨阶。
骨阶震颤，九十九盏帝灯同时熄灭，唯余最顶端一盏，摇摇欲坠。
司命忽地转身，面向漆黑瞳孔，轻声道：
“天命已失，新主未立，旧神将出——”
“但若旧神亦亡呢？”
她抬手，指尖划破眉心，一滴七彩鲜血飞出，滴在漆黑新阶之上。
鲜血落地，化作一株七瓣莲花，莲心孕灯芯。
灯芯雪白，无黑无白，却映出三界众生。
林烬与萧玄同时感到，体内被抽走的力量，正以疯狂的速度回流。
瞳孔剧烈收缩，漆黑表面浮现裂纹。
裂纹中，透出刺目的白光。
白光深处，一只苍白手掌探出，抓向七瓣莲。
手掌未至，莲花已自行合拢，将灯芯吞入花心。
花心处，传出一声婴孩的轻笑：
“天道震鸣，旧神归位，新主……”
“未立。”
笑声未绝，莲花连同灯芯，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无。
漆黑瞳孔在这一刻，彻底崩裂。
崩裂声中，九十九级帝阶同时塌陷。
塌陷深处，唯有那缕青烟，袅袅上升，凝成一枚无瞳之眼。
眼皮下阖，天地陷入绝对黑暗。
黑暗中，只剩一句低语，在三人耳边回荡：
“明日此时，无灯之夜，旧神睁眼，新主自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