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画着浓妆艳抹，嘴唇殷红如血的女鬼咯咯笑了起来：“哟！哪来的活人，也敢来玩天心局？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念想，是惦记着阳间的哪位小情人吗？”
我没有理会她的嘲讽，无面鬼那双金色的眼睛转向了我。
“活人！放上你的赌注！”
押什么？我此行的执念是为了给南良交差，免得挨他一顿胖揍，这个念想足够强烈，但够不够重？
这些鬼物动辄活了成百上千年，他们的执念怕是早已重如山岳。
而且我还有一个更致命的问题，灯影鬼的侵蚀，让我越来越恍惚，连带着我的情感和记忆，似乎也变得模糊了。
我输不起！必须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我看向无面鬼缓缓开口：“我的赌注，有些特殊！”
“哦？！”无面鬼似乎提起了几分兴趣。
“我赌我自己的影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那浓妆女鬼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疯了！真是疯了！一个活人，赌自己的影子？没了影子你还能活吗？”
“活不活，是我的事！”我直视着无面鬼。
“我被灯影鬼缠身，这影子对它而言，是大补之物，对你这赌坊的主人来说，一只成年的灯影鬼，想必也有不小的价值，我用它赌你的三生烛！如何？”
我在赌无面鬼会对灯影鬼感兴趣，这种依附光影而生的诡物，对于掌控着聚魂灯的无面鬼来说，或许有特殊的用途，我也在赌他作为一个强者，一个生意人会欣赏我的胆魄和疯狂。
无面鬼沉默了，整个赌坊的嘈杂声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
他那双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此时我的后背已经渗出了冷汗，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紧张。
“有意思！”许久无面鬼终于开口了。
“活人的影子，被灯影鬼寄生，确实是一件罕见的奇货，好！我跟你赌！但不是赌天心秤。”
他顿了顿，看向我手中的引魂灯：“就赌这盏灯！你若能用它的光，在我的聚魂灯上，留下一个一息不灭的印记，三生烛归你，我再帮你驱除灯影鬼；若做不到，你的命和这盏灯，我都要。”
这话一出，连旁边的侍女都变了脸色，在聚魂灯上留下印记？
那盏灯由万千魂魄组成，任何外来的力量靠近，都会被瞬间同化或撕碎，用一盏小小的引魂灯去挑战它，无异于用一滴水去熄灭一片火海，这明显是个必死的局。
“如何？”无面鬼的声音带出一丝玩味。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拒绝，或者惊慌失措，但我却笑了，因为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原本的计划就是借助外力，将我影子里的灯影鬼震出来，本来还在发愁如何做到这一点，没想到无面鬼竟然亲手为我铺好了路。
“一言为定！”
我站起身，抬头看向聚魂灯，竟然隐隐有些兴奋，这一局我赌的不是天心，不是影子，而是我自己的命。
赢了万事大吉，输了万劫不复，试问还有比这更刺激的赌局吗？
赌局既定，整个不夜赌坊的气氛都变了，原本喧嚣的赌桌瞬间安静下来，成百上千道目光，带着好奇贪婪，幸灾乐祸，齐刷刷的看向我。
对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活人，它们没有半分同情，只想看一场魂飞魄散的戏码。
无面鬼缓缓抬手，一道无形的屏障以赌桌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我和聚魂灯下方的空间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干扰，他这是要给我一个绝对公平的刑场。
“请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虚弱感，灯影鬼的侵蚀已经到了极限，我的视线开始阵阵发黑，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影子已经薄如蝉翼，与地面若即若离。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没有立刻动手，而是盘膝坐下，将那盏古朴的引魂灯放在双膝之上。
灯芯的火焰只有豆粒大小，在这巨大的聚魂灯映衬下，渺小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萤火。
“就凭这个？”那浓妆女鬼在屏障外嗤笑一声，声音尖锐地传了进来。
“这小东西，怕是连聚魂灯的外焰都碰不到，就会被阴气吹灭了。”
我充耳不闻，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阴册》录有一秘法，名为燃心灯，可在危急关头，以自身灵魂为引，但此法凶险至极，稍有不慎便是灯毁人亡的下场，但现在我也别无选择。
随着鲜血滴落在引魂灯的灯芯上，那豆大的火焰猛地暴涨，从原本的温黄色，瞬间化为金光。
一股纯粹刚猛的阳气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屏障内的阴气被一扫而空，屏障外的鬼物们发出一阵骚动，纷纷后退，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他们没想到，我这看似弱不禁风的活人体内，竟蕴藏着如此精纯的阳火之力，就连无面鬼的眼中也闪过诧异。
随着鲜血持续滴落，引魂灯灯身上的符文尽数亮起，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数尺高的光焰，其光之盛，竟隐隐能与头顶的聚魂灯分庭抗礼。
“去！”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准了头顶的聚魂灯。
就在金光即将接触到聚魂灯的瞬间，我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随即化作一张没有五官的鬼脸，它张开大口，朝着那道金光猛地扑了上去！
是灯影鬼，它竟想吞噬这股至阳的力量。
它被聚魂灯滋养了这么久，凶性大增，已经不满足于吞噬我的影子，它想要更强大的食物。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光与影，阳与阴，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绞杀。
我脚下的地面开始寸寸龟裂，无面鬼设下的屏障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显然即将破碎。
我的身体就这样被两股巨力来回撕扯，五脏六腑好像都错了位，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涌出。
那灯影鬼显然低估了燃心灯的威力，它虽然凶悍，但在我以命相搏之下，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然而灯影鬼的消耗，也让燃心灯的金光逐渐暗淡，这样下去根本不可能在聚魂灯上留下印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稳坐鱼台的无面鬼忽然动了，只见他从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对着灯影鬼轻轻一弹。
瞬间它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我的影子中硬生生剥离出来，彻底暴露在金光之下，失去了影子的庇护，它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
金光失去了阻碍，得以长驱直入，瞬间就贯穿了灯影鬼，随之重重的轰击在了那巨大的聚魂灯之上，连整个赌坊猛地一暗。
聚魂灯那惨白的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个金色的光点，如同一颗烙印，深深地刻在了灯的表面。
那光点虽然微小，却顽固地燃烧着，任凭周围庞大的魂力如何冲刷，都一息不灭，真的成功了！
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便要倒下，就在我即将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只手扶住了我。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老幺，他那张青灰色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敬畏。
“你！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他低声骂了一句，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吊住了我即将离体的魂。
这时无面鬼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似乎少了几分玩味，多了几分郑重：“赌局结束！你赢了。”
他一挥手屏障散去，那根被当做赌注的三生烛，从黑玉桌上缓缓飘起，飞到了我的面前，最重要的是我的影子，回来了！
虽然颜色比之前淡了许多，但轮廓完整，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脚下，我真可谓是如获新生。
我收起三生烛，对老幺点点头致谢，然后看向主位上的无面鬼：“多谢！”
我说的是真心话，最后若不是他及时出手，将灯影鬼从我影子中剥离，我的燃心灯之力多半会和它同归于尽，根本无法在聚魂灯上留下印记。
“不必！我只是个遵守规则的生意人。”无面鬼的语气恢复了平淡。
“你完成了赌约，理应获得彩头，而且我讨厌我的赌坊里，有不受控制的东西。”
他那双金色的眼睛扫过全场，所有被他看到的鬼物，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我明白他出手，既是履行赌约，也是在清理门户，更是对我这个异类的一种警告和示好。
看来这位赌坊之主，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在老幺的搀扶下准备离开。
“活人！”无面鬼忽然又开口了，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鬼市很大，比你想象的更大，有时候影子没了，可以再长出来，但若是心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好自为之！”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差点丢掉性命的地方。
穿过那排依旧在摇晃的人舌，外面的街道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阴森了，我摸了摸怀里温热的三生烛，又看了看地上虽然虚弱却完整的影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鬼市之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至少第一场豪赌，我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