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觉得自己像族内练武场角落那块被踩踏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多余，而且坚硬地承受着一切。
又一年族内测灵大会，阳光透过祠堂厚重的檀木雕花窗棂，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也照亮了那些写在族人们脸上或期待、或讥诮、或漠然的表情。香烛气味浓郁得有些发苦。
“林屿，锻体三重，资质下下。”负责测灵的长老声音平淡，像在宣布一块石头的结果。他枯瘦的手指在名册上画了个普通的圈。
台下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如同细针般扎在林屿绷紧的背上。他低着头，快步走下高台，尽量让自己的身影缩小，再缩小。十五岁了，锻体三重，这在人才济济的修真世家【林家】分支里，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旁支庶女，在他在记忆中模糊了脸庞。如今，他和体弱多病的族妹林婉儿，在这族中，便如无根浮萍，任人摆布。
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脏污的血色。林屿提着那柄练了几百遍仍无法突破基础剑诀第三式的铁木剑，走向后山。那里人迹罕至，只有几棵歪脖子老树和一片长满荒草的破败院角。
“为什么……”他对着空气低吼，声音被山风撕碎。他猛地挥剑，基础剑招“劈”被他使得踉踉跄跄，剑气孱弱得连面前的杂草都未能斩断。汗水浸湿了粗布衣衫，胸口传来熟悉的憋闷感。
情绪平复后，林屿靠在断壁旁，胸膛剧烈起伏。不经意间，他眼角瞥到院角那堆长满苔藓的乱石。一块形状怪异的黑色石头，在暮色中似乎泛着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幽光。它半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像一段扭曲的、干枯的树根。
鬼使神差地，林屿伸出手。石头入手冰凉，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表面却有种奇异的光滑。他下意识地用力，想将石头挖出。
“嗡——”
当他的指尖破开石头表面那层薄薄的土壳，触到核心时，一股微弱但尖锐的波动猛地刺入他的脑海！林屿闷哼一声，脑中一阵剧痛，眼前发黑。那感觉，就像被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钻进了识海。
他惊骇地想甩开石头，但那石头却像磁石一样吸附在他的掌心。掌心的皮肤下，一个微弱的、墨绿色的光点，正在石头内部缓缓亮起。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终化为一点幽绿的火焰，在他掌心跳动！
不，那不是火焰！林屿看清了，那是一枚种子！一枚仿佛用最纯粹的恶意和最古老的生命力凝结而成的种子！它只有米粒大小，表面布满了细密玄奥的纹路，那些纹路似乎还在缓缓蠕动，像活物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饥饿感，从那枚种子上传来，透过他的掌心，直刺他的五脏六腑！林屿感到自己的气血、甚至刚刚吃下去的晚餐残渣所化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真气，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向掌心涌去！
“不！”他惊恐地低叫，试图挣脱，但手臂却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枚种子正在贪婪地吮吸着他的一切。
视野开始模糊，头脑因缺血而晕眩。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变成一具干尸时，那股可怕的吸力骤然一停！种子表面的幽绿色纹路变得深邃了许多，仿佛吃饱喝足了一般。紧接着，一股庞大、精纯、却又带着一丝丝暴戾和……贪婪的奇异能量，猛地从种子上反哺回来，顺着他的经脉逆冲而上！
“啊——！”林屿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那股能量霸道无比，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撕裂又重铸，剧痛让他几乎要昏死过去。但在这剧痛之中，他又能感觉到自己那停滞了许久的锻体境三重壁垒，正在被这股洪流悍然冲垮！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不是来自体外，而是来自林屿的身体内部。他浑身一震，那股能量已经在他体内转了一圈，最后汇入丹田。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突破了！锻体四重！
然而，还没等他品味这迟来的喜悦，一股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饥饿感，从那枚种子传来！比之前更甚！那感觉，仿佛能吞噬天地！
林屿猛地睁开眼，他的瞳孔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绿意。他摊开手掌，那枚本该是石中种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掌心的皮肤上，却多了一个细小的、淡绿色的藤蔓状印记，微微凸起，像活物般在呼吸。
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求能量。林屿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今天在测灵大会上分发、他本不打算吃的那颗下品淬体丹，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
丹药入腹，化为滚滚热流。林屿急忙内视，引导着药力淬炼身体。但他能感觉到，大部分药力，都被体内某个看不见的“东西”贪婪地分走了。那东西，像一张无形的巨口。
他看向自己方才挖出的那个小坑，那里，只有几块普通的碎石，那枚散发着幽光的古种，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存在过，除了掌心那个淡绿色的印记，除了体内那股永不满足的饥饿感，除了丹田中那团比同境修士精纯凝练许多的真气。
林屿缓缓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充满力量的感觉，和那股盘踞不去的饥饿。他抬起头，望向山脚下灯火渐明的家族驻地，眼神复杂。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也不知道它还会带来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原来任人欺凌的废物。这突如其来的“奇遇”，是改变命运的契机，还是一张通往更深渊海的请柬？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个微微凸起的藤蔓印记，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原始而恐怖的吞噬欲望。一股凉意从他尾椎升起，迅速传遍全身。
他打了个寒颤。
夜色渐浓，林屿的身影被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幽光，像是…像是某种初生猛兽，在舔舐着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