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惨死的父母,他们浑身是血,指着我质问为何不替他报仇;
有我过去交手过的厉鬼,它们在我耳边咆哮,要将我生吞活剥;
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惧,被抛弃的孤独,对生的迷茫,对死亡的畏惧……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化作利刃,疯狂地切割着我的精神。
“放弃吧……”
“挣扎是徒劳的……”
“与我们融为一体……”
无数个声音在我脑海中蛊惑着,撕咬着,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地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守住本心!”无面鬼虚弱但有力的声音在我意识中响起。
我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行!我不能输!我心中狂吼,强行压下所有杂念,开始默诵一部早已刻在骨子里的经文。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这是《阴册》的清心咒!
随着经文的诵念,我体内那盏微弱的“燃心灯”的火焰,猛地一涨!
金色的光芒虽然微弱,却顽固地从我识海深处亮起,形成一个摇摇欲坠但始终不灭的屏障,将那些疯狂的怨魂虚影挡在外面。
我的魂灯,在护我的体,更在护我的心!
我感觉到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冰冷的意志,从虚空之中降临,狠狠地压在了我的心灯之上,那是聻王的意志,它要亲自吹熄我这盏反抗的灯火。
我的金色屏障瞬间布满了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赌局,才刚刚开始,我咬紧牙关,手腕用力,将那沉重无比的头骨骰盅,缓缓地提了起来。
“咔哒……咔哒……”骰盅内,两枚骸骨骰子碰撞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催命钟,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赌坊之中。
每一次撞击,都让我的意识剧烈震荡,心灯的光便会黯淡一分。
外界,赌坊内一片死寂。
老幺和我身后的百物阁老板,以及外面所有幸存的鬼物,都死死地盯着我,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的命运,此刻就系于我这只摇晃着骰盅的手上,而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正进行着一场惨烈到极点的战争。
无数怨魂虚影化作狰狞的恶鬼,前仆后继地冲击着我用心灯之力和清心咒构筑的金色屏障。
屏障之上裂痕遍布,金光忽明忽灭,随时都可能崩溃。
更可怕的是,那股来自聻王的冰冷意志,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不断地滋生着我内心最深处的绝望。
“你为何要反抗?”聻王的意志直接在我脑中回响。
“你看,你所保护的这些鬼物,它们在恐惧你,在憎恨你。”
“你若失败,它们会第一个撕碎你。”
“你若成功,它们也只会敬畏你,而非感激你。”
“为了这些与你无关的东西,耗尽自己的生命,值得吗?”
它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向我意志最薄弱的地方。
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街上那些鬼物看我的眼神,确实如它所说,充满了复杂与疏离。
“放弃吧!接受虚无,你将获得永恒的安宁。”
蛊惑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我的手臂开始变得沉重,摇晃骰盅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金色屏障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已经有几缕黑色的怨气渗透了进来,在我的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尖笑。
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要坠入一个温暖而黑暗的怀抱,就在这时,我怀里那根温热的三生烛,猛地烫了我一下。
那灼热感如同一根针,刺入我的胸膛,也刺醒了我即将沉沦的意识。
我猛地想起了无面鬼,他明明可以不管我的死活,却在我最关键的时候,将灯影鬼从我影子里剥离;
他明明可以对我这个异类下杀手,却只是给了我一句“好自为之”的忠告;
他明明已经山穷水尽,却愿意用命撬动整个鬼市的本源法则,为我和我身后的这些鬼魂创造出这一线生机;
我不是在为那些憎恨我,恐惧我的鬼物而战,我是在为“规矩”而战,为“道义”而战,为“恩情”而战,更是为了我自己那颗不愿屈服于任何强权,不愿被命运随意摆布的“心”而战!
“滚!”我用尽全部的意志,在识海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心灯的火焰,在这一刻,转为了最极致的进攻,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不再守护一方,而是化作一片狂暴的火海,瞬间席卷了整个识海!
那些渗透进来的怨气被一扫而空,那些疯狂冲击的怨魂虚影,在接触到金色火焰的瞬间,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纷纷被点燃,化为一缕缕青烟,反而成了心灯的燃料,我的心灯,以怨念为薪,燃得更加璀璨。
“嗯?”聻王的意志发出了一声惊咦,似乎没想到我这只蝼蚁,竟能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反抗意志。
“给我……开!”我借着这股气势,手臂猛地发力,将手中的头骨骰盅狠狠地扣在了黑玉赌桌之上!
“哐当——”一声巨响,震彻整个赌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我感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抽离了出去。
那不是魂力,也不是体力,而是一种更本源,更玄妙的东西:生机。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强撑着桌子,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背上,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有些干瘪,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触手处,一缕头发已经变得干枯,毫无生机。
我看向对面,无面鬼那双黯淡的金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骰盅,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抬起了覆盖在上面的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小小的方寸之间。
骰盅之下,两枚白惨惨的骸骨骰子静静地躺着,其中一枚,正对着上方的,是一个深刻的,仿佛用鲜血染过的“生”字!
赢了!我真的赢了!
“不可能!”聻王那宏大而不甘的怒吼,响彻在鬼市上空。
鬼市本源法则所化的血色符文在这一刻光芒大作,形成一道道无形的锁链,狠狠地缠绕向天空中的空间裂缝。
裂缝剧烈地扭动着,仿佛想要挣脱,但在法则之力面前,它那毁灭性的力量被死死地克制住了。
“一只蝼蚁……竟敢坏我大事!我记住你的气息了!”
“待我下次降临,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魂魄投入虚空之火中,灼烧万年!”
留下这句怨毒的诅咒,那道最深邃的裂缝终于被法则之力彻底封锁抹平,其余的裂缝也随之消失,扭曲的空间开始缓缓恢复原状,天空又变回了那片灰蒙蒙的模样。
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死亡威压,烟消云散。
“呼……”不知是谁先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狂喜,如同瘟疫般在整个鬼市蔓延开来。
欢呼声、哭泣声、大笑声,响成了一片。
赌坊内,我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鬓角那一缕灰白的头发,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场豪赌的代价。
无面鬼身上的气息依旧虚弱,但那双金色的眼睛,却重新亮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无比复杂。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祁砚。”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祁砚……”他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
“我,以及整个鬼市,欠你一条命。”
他抬起手,那只装着罗经仪的木盒,以及那只作为赌具的头骨骰盅,一同缓缓飘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你的彩头。”无面鬼说道。
“那‘怨憎会’骰盅,内的怨魂已被你的心灯之火焚烧殆尽,如今只是一件坚固的容器,但其材质特殊,或许日后对你有用。”
我没有客气,将两样东西收入怀中,阳寿都赌出去了,再客气就显得矫情了,正要扶着桌子站起来,老幺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我搀扶住。
他看着我鬓角那缕白发,张了张嘴,那句“你他娘的”骂了半天也没骂出口,最后只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憋出两个字。
“牛逼!”
这大概是他平生能想出的,最高的赞美了,我对他笑了笑,笑容有些虚弱。
这时,我怀里那只装着罗经仪的木盒,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我心中一动,连忙将它取了出来,打开木盒,那面古朴的青铜罗经仪,此刻正自己动了起来。
它内部精密的机括发出低沉而又连贯的“咔嗒”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齿轮正在飞速运转。
最诡异的是,那根由“镇魂木”木芯制成的指针,此刻正脱离了它本该指向的方位,如同疯了一般,疯狂地打着转。
但它的每一次旋转,指针的尖端,都会在某个方向上顿上一顿,那个方向,正是我所在的位置。
它在指我!
无面鬼和老幺也看到了这奇异的景象,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法器……法器认主?”老幺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不对,这比认主更邪门!它像是在确认你的存在!”
这疯狂的旋转持续了足有半分多钟,罗经仪内部的“咔嗒”声才渐渐平息,那根指针最终停止了狂乱的摆动,像是终于校准了目标,稳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西北方。
我看着指针所指的方向,心中若有所悟,这罗经仪,仿佛不是我在找它,而是它在等我,它要找的,不仅仅是阴邪汇聚之地。
“多谢。”我收起罗含着万千感慨,对无面鬼说道。
无面鬼缓缓站起身,他身上的金色华服光芒一闪,恢复了些许神采。
“是我该谢你!”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但多了一丝人情味,“鬼市之门,随时为你敞开!若有需要,可来此地找我,拿着这个,见它如见我。”
一枚黑色的玉佩从他手中飞出,落入我的掌心,玉佩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鬼”字。
我收起玉佩,不再多言,在老幺的搀扶下,转身走出了赌坊,外面的街道,虽然依旧阴森,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生气。
许多鬼物看着我,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与憎恨,而是多了一份敬畏与感激。
我摸了摸鬓角那缕白发,又看了看手中的罗经仪,鬼市之行,收获巨大,代价也同样巨大。
我虚弱的询问老幺:“老幺!我要办的事办完了,这次真是要感谢你这个向导啊!你有什么愿望吗?我说不定能帮你实现。”
老幺眼珠转悠着,拖着下巴思考了许久说:“愿望!我想重回人间做人,要不你帮帮我?”
听完我苦笑一下,这老幺要是有什么别的愿望我说不定还能给他实现,可这个愿望从根本上违背了我赎梦者的职责,也就只能拒绝了他。
不过我这个人倒也不是不近人情,我将随身携带的铜钱赠给了他,那上面尽是我赎梦人的气息,至少可以保证他在鬼市不受伤害,这也算是我感谢他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老幺宝贝似的捧着铜钱将我送到鬼市门口,然后笑盈盈的走了,我无奈的摇摇头,看着自己变老的皮肤,满心愤慨。
“好你个南良,难怪你自己不来?害得我变成这个鬼样子,等我回去绝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