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的响声,像钝刀子在磨人的神经。林洛缩在靠窗的角落,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布包里的五百块钱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肋骨,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车窗外,风景从熟悉的玉米地、土坯房,慢慢变成了陌生的厂房、高架桥,最后连成片的高楼像雨后的春笋,密密麻麻地戳进灰蒙蒙的天里。
她是第一次坐火车,。从县城到上海,要走十四个小时。上车时是清晨,现在窗外已经晕开橘红色的晚霞,车厢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疲惫。邻座的大叔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对面的阿姨在给怀里的孩子喂奶,空气中混杂着泡面味、汗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呛得林洛嗓子发紧。
她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馒头——这是母亲昨天晚上蒸的,特意多放了点糖。咬了一口,噎得她直瞪眼,赶紧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小口。水是上车前在车站买的,两块钱,她觉得贵,却还是买了,怕路上渴得受不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林墨发来的短信:“上车了吗?注意安全。”
林洛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回了两个字:“上了。”
她不敢多说,怕大哥担心,更怕自己忍不住掉眼泪。离家时她没哭,可火车开出县城地界的那一刻,鼻子酸得厉害,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从踏上这列火车开始,她就没有退路了。
夜里的火车更难熬。冷气开得足,林洛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还是觉得冷。她把布包垫在头下,蜷缩在座位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一会儿是母亲躺在床上的样子,一会儿是大哥蹲在地上叹气的背影,一会儿又是二哥短信里那八个字。
她甚至开始后悔,是不是太冲动了?万一在上海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万一挣不到钱,妈的病……
她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可怕的念头赶走。不能想,想了就没力气往前走了。
凌晨四点多,火车驶进了上海南站。林洛跟着人流下了车,站在巨大的站台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里太大了,亮得像白天,人来人往,操着各种口音的人匆匆走过,拖着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抱紧布包,像一只误入森林的兔子,紧张得手心冒汗。
站台初遇
进站的人流撞得女孩一个趔趄,怀里的帆布包摔在地上,她慌忙去捡,指尖却先触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小心。”男人的声音像浸了温水,裹着车站的嘈杂也格外清晰。他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双沉静的眼,很好看,他的声音好听又温柔,让人入迷。
女孩扎着的高马尾晃了晃,睫毛颤了颤,微红的眼撞进他眼底。她攥紧包带,耳尖发烫,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谢。”
男人直起身,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稍作停留,眼尾弯出温和的弧度。女孩飞快移开视线,心跳却跟着站台的广播声乱了节奏。
“小心点,这个时间段人很多,你应该是外地人吧,看你很害怕的样子。”顾衍初开口问道。
“嗯…我刚来,还不熟悉,我先走了,谢谢。”林洛抢过顾衍初手里的行李慌忙逃离。
“毛毛躁躁,那么着急吗?”顾衍初看着小姑娘逃跑的背影转身离开。
按照大哥给的地址,她要去浦东新区的一家家常菜馆。她在车站的导览图前看了半天,才找到坐地铁的路线。买地铁票时,她对着自动售票机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把硬币塞进去,拿到那张小小的塑料票。
地铁里人不多,冷气更足。林洛找了个角落站着,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起课本里写的上海,是“东方明珠”,是“外滩”,是“十里洋场”,可现在她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铁轨和站台。
转了两趟地铁,又跟着导航走了二十多分钟,天终于亮了。林洛站在一条喧闹的街道口,看着对面挂着“家常菜馆”招牌的小店,长长地舒了口气。
招牌是红底白字的,有些褪色,门口摆着两张折叠桌,几个穿着工服的人正坐在那里吃早饭,稀里哗啦的吃面声隔着马路都能听见。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把皱巴巴的衣角拽平,又理了理头发,才过马路走了过去。店里很热闹,油烟味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
一个系着围裙、约莫四十岁的女人正在灶台前忙碌,看见她进来,抬了抬眼皮:“吃饭?”
“阿姨,我……我是来应聘的。”林洛的声音有点发紧,把大哥写的那张纸条递了过去,“是林墨介绍我来的。”
女人擦了擦手,接过纸条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林洛一番。林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T恤,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洞,脚上是母亲缝的布鞋,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墨是你哥?”女人问,声音有点粗。
“嗯,他是我大哥。”
“行吧,”女人把纸条往灶台上一放,“跟我来。”
林洛跟着她穿过拥挤的大堂,走到后面的储物间。这里堆着各种杂物,还有几个折叠床。“你就住这儿吧,晚上铺床,白天收起来。”
女人指了指墙角的一个空位,“管吃管住,第一个月试用期,三千块,干得好下个月涨五百。能干不?”
三千块。林洛心里算了算,除去自己的基本开销,一个月能攒下两千多,这样不到半年,就能赞好多钱了。她用力点头:“能!我什么都能干!”
“能干就好。”女人上下打量她,“叫啥名?”
“林洛。”
“我姓王,你叫我王姐就行。”王姐指了指旁边的围裙,“穿上,先去把前厅的桌子擦了,碗筷摆好。十点开门营业,别耽误了。”
“哎!”林洛赶紧拿起围裙系上,布料有点硬,带着股油烟味,可她却觉得踏实。
她走出储物间,开始擦桌子。红木桌面上沾着油渍,要用劲才能擦掉。她蹲在地上,拿着抹布一下下擦着,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对面的高楼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林洛抬起头,看着那些高耸入云的楼,突然想起那张被撕碎的通知书。上海传媒学院也在这座城市吧?或许就在某个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此刻正有和她一样年纪的姑娘,背着书包走进校园,开始她们的大学生活。
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疼。但她很快低下头,继续擦桌子。
没关系,路是自己选的。不管是哪条路,只要往前走,总能走通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空气里飘来的红烧肉香,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不敢动,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绿皮火车的终点到了,她的上海,从这张油腻的红木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