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的阳光斜斜切进菜馆,把前厅的地板照得亮堂,连带着空气里漂浮的油烟粒子都看得分明。林洛刚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净,摆上消毒好的碗筷,门口的风铃就叮铃作响——第一拨客人来了。
是三个穿西装的男人,大概是附近写字楼的职员,嗓门洪亮地喊着“王姐,来三碗牛肉面,多放辣”。王姐在灶台后应着,扬声朝林洛喊:“小林,倒茶!”
林洛手忙脚乱地拿起茶壶,刚倒满第一杯,就听见“哐当”一声——另一个茶杯没拿稳,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毛手毛脚的!”王姐从灶台后探出头,眉头拧成个疙瘩,“小心点!这杯子不要钱买啊?”
三个客人被惊动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个嘴角撇了撇,带着点不耐烦。林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赶紧蹲下去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了一下,渗出血珠。
她没敢吭声,飞快地把碎片扫进垃圾桶,又重新拿了杯子倒茶,手还在微微发颤。
“对不起,不好意思。”她小声道歉,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没事没事,小姑娘刚来的吧?”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和善地笑了笑,“慢慢来。”
林洛点点头,没敢再多说,转身走到后厨门口,背对着客人站了会儿。手心的血珠蹭在围裙上,留下个小小的红点,不疼,却让她鼻尖一阵发酸。
“发什么呆?”王姐把三碗牛肉面端到出菜口,“端出去!”
林洛赶紧走过去,双手端起托盘。牛肉面很烫,托盘边缘烙得她手心发热,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桌前,把面碗摆好。
客人道谢的声音传来时,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回了后厨。
后厨比前厅更热,灶台的火苗舔着锅底,蒸腾的热气裹着葱姜蒜的香味,扑得人睁不开眼。
王姐正在颠勺,铁锅撞在灶台上,发出“咣咣”的响,菜香混着油烟味直冲鼻腔。另一个负责切菜的师傅姓刘,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咚咚咚”地剁着排骨。
“愣着干啥?”王姐把炒好的青菜盛进盘子,“去把那筐土豆削了,中午客人多,提前备好。”
“哎。”林洛应着,拿起削皮刀蹲在水池边。土豆表皮坑坑洼洼,沾着泥,她得先用水洗干净,再一点点把皮削掉。
林洛利索的拿起土豆,她往围裙上蹭了蹭,继续埋头削,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菜馆里始终坐满了人。林洛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端菜、收碗、擦桌子、拖地,王姐的吩咐一句接一句,她不敢慢半拍,生怕又做错事。汗水把T恤湿透了,贴在背上,黏糊糊的难受,嗓子眼干得冒火,却没时间喝口水。
直到下午两点多,最后一桌客人走了,王姐才松了口气,把围裙解下来往挂钩上一扔:“吃饭了。”
刘师傅从消毒柜里拿出三个碗,盛了满满三碗米饭,又端来一盘剩菜——是中午没卖完的青椒炒肉,只剩下小半碗,油汪汪的,还带着点凉了的腻味。
“吃吧。”王姐把碗推给林洛一个,自己拿起筷子扒拉起来。
林洛看着那碗冷饭,又看了看那盘剩菜,胃里突然一阵翻腾。她早上只啃了半个干馒头,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这冷掉的饭菜,混着挥之不去的油烟味,让她一点胃口都没有。
“咋不吃?嫌不好?”王姐抬眼看她,语气带着点审视。
“不是不是!”林洛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塞进嘴里。冷米饭有点硬,剌得嗓子疼,她又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油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在这儿干活,就别讲究那么多。”王姐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咱们做餐饮的,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冷饭冷菜是常事。你要是受不了,现在就可以走。”
“我能受得了!”林洛赶紧说,又扒了一大口饭。她用力嚼着,把饭菜咽下去,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她知道王姐说的是实话,这里不是家里,没人会把热饭热菜端到她面前,她能有个地方落脚,有口饭吃,已经该知足了。
刘师傅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吃完后把碗一推,又去后厨收拾了。
林洛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尽量让自己咽得顺畅些。她想起在家时,母亲总会把热好的饭菜端到她手上,大哥会把碗里的肉夹给她,二哥会偷偷给她买零食。那时候的饭,是香的,是暖的,带着烟火气和人情味。
而现在,这碗上海的冷饭,带着陌生的味道,提醒着她——这里是上海,是她必须靠自己站稳脚跟的地方。
吃完饭,她主动收拾了碗筷,拿到水池边洗干净。王姐靠在椅子上玩手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下午没什么客人,王姐让她把后厨的卫生打扫一下。林洛拿起拖把,把油腻的地面拖干净,又把灶台擦了一遍,角落里的油污很难清理,她就用铁丝球一点一点蹭,直到手都酸了,才把那些黑渍擦掉。
傍晚时分,菜馆又热闹起来。林洛继续忙碌着,端菜时不小心被客人洒了一身汤,烫得她差点跳起来,却只能忍着疼说“没事没事”;收碗时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推了一把,差点摔倒,她也只能扶着桌子站稳,低声道歉。
直到晚上十点,最后一个客人离开,林洛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开始收拾前厅。扫地、拖地、把桌椅归位,做完这一切,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回到那个狭小的储物间,把折叠床支起来,又从布包里拿出那件旧外套当被子。储物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角落里堆着的杂物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和前厅的油烟味混在一起,钻进她的鼻子里。
她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吵闹声。这里太吵了,吵得她睡不着。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又怕这个时间母亲已经睡了,大哥和二哥也该累了。她点开短信界面,看着林墨发来的那条“注意安全”,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退出了。
今天她挣了多少钱?按照一个月三千算,一天大概一百块。她今天摔了一个杯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扣钱。她算了算,扣掉杯子钱,大概还能剩下九十多。九十多块,够给母亲买两盒最便宜的止痛药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胃里还是不舒服,大概是中午那碗冷饭的缘故。她蜷了蜷腿,把外套裹得紧了些。上海的夜晚有点凉,比老家的风更硬,吹得窗户缝呜呜作响。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赶紧睡,明天还要早起干活。
这是她在上海的第一个夜晚,没有热饭热菜,没有家人的陪伴,只有一张硬邦邦的折叠床,和一碗冷透了的青椒炒肉饭。
但林洛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或许会更难,但她不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