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废品的老爷爷送来电脑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林洛刚在后厨洗完一摞碗，围裙上还沾着泡沫，就听见王姐在前厅喊：“小林，有人找你。”
她擦着手跑出去，看见老爷爷正抱着一个用旧棉被裹着的东西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丫头，你要的电脑，我给你寻着了。”
林洛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都有点抖。她跟王姐请了十分钟假，把老爷爷拉到菜馆后巷。老爷爷小心翼翼地解开棉被，露出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外壳有些磨损，边角磕掉了一小块漆，却擦得干干净净。
“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换下来的，用了三年，配置不算高，但上网、看视频都没问题。”老爷爷按下开机键，屏幕“嗡”地亮起来，显出模糊的桌面，“我让他重装了系统，你直接能用。”
林洛盯着屏幕，眼睛都看直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脑——虽然是二手的，却比她在网吧隔着玻璃看到的任何一台都要让人心动。
“多少钱？”她小声问，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那个缝在内衣里的钱袋。这两个月她省吃俭用，除了给家里寄钱，硬是攒下了六百块，昨天晚上数了又数，攥得手心发烫。
“你给五百就行。”老爷爷摆摆手，“我那亲戚本来说不要钱，我寻思你这丫头不容易，拿着钱踏实。”
林洛赶紧从钱袋里数出五张崭新的十块，又数了四十张一块的，凑够五百递过去，指尖都在发颤：“谢谢您爷爷，真的谢谢您。”
“谢啥，能用上就好。”老爷爷接过钱，又从布包里掏出个旧鼠标和充电器，“都给你带着呢，充电器有点松，充的时候多留意着点。”
林洛把电脑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棉被还带着阳光的味道，隔着布料，能感觉到电脑外壳的微凉，那温度却烫得她心口发暖。
回到后厨时，王姐用眼角瞥了瞥她怀里的东西：“买的啥？这么宝贝。”
“是……是台二手电脑。”林洛有点不好意思，“想……想学着看看东西。”
王姐没多问，只是哼了一声：“别耽误干活就行。”
那天收工后，林洛抱着电脑钻进储物间，把折叠床支起来，又搬了个小马扎放在床边，才小心翼翼地把电脑放在床上。她连灯都不敢开，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笨拙地插上充电器。充电器果然有点松，她调整了半天，才看见屏幕右上角亮起充电的图标，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等电脑充够电，已经快凌晨了。储物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嗡”声。林洛点开浏览器，输入“配音怎么学”，屏幕上瞬间跳出密密麻麻的网页，看得她眼睛发花。
她点进一个教学视频，画面有点模糊，声音却很清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老师正在讲“气息控制”，教怎么用腹式呼吸，怎么让声音更稳。林洛赶紧竖起耳朵听，跟着视频里的指示，试着吸气、呼气，结果太用力，差点岔了气，引得自己小声笑了出来。
她又搜了“数字媒体技术”，跳出很多大学课程的介绍，还有免费的公开课链接。她点进一个讲“视频剪辑”的课，看着老师用软件把一段段视频拼起来，加上字幕和音乐，原本普通的画面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她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原来这就是大哥说的“外面的世界”。不用走出这间狭小的储物间，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看到那么多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东西。那些在书本里、在广播里听过的名词，突然变得具体起来，像后厨刚摘的青菜，带着鲜活的气息。
不知看到了几点，电脑屏幕开始闪，大概是快没电了。林洛赶紧保存好网页，依依不舍地关机。她把电脑小心地放进那个硬纸壳盒子，又塞回床板下，确保不会被碰到。
躺回床上时，她毫无睡意。脑子里全是视频里老师的声音，是那些跳动的字幕和剪辑的画面，像有无数扇门在她面前打开，门后是光怪陆离却又充满吸引力的世界。
从那天起，林洛的日子多了一项“秘密任务”。每天收工后，她会趁着王姐和刘师傅都睡熟了，悄悄把电脑拿出来，插上充电器，在小马扎上坐几个小时。
她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着知识。看配音教程，跟着练绕口令，把手机放在旁边录音，一遍遍听自己的声音哪里不对；学基础编程，对着教程敲代码，常常因为一个符号错了，熬到后半夜才找出问题；看数字媒体的课，记满了整整一个笔记本，上面画着各种软件界面的草图，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储物间的灯光太暗，她就借着电脑屏幕的光看；充电器接触不良，她就用胶带把插头固定住；有时候看着看着睡着了，头磕在键盘上，惊醒后揉一揉，继续看。
有一次，王姐起夜，听见储物间有动静，敲了敲门：“大半夜不睡觉，折腾啥呢？”
林洛吓得赶紧关了电脑，屏住呼吸说：“没……没干啥，蚊子太多，睡不着。”
王姐没再追问，脚步声渐渐远了。林洛摸着狂跳的心脏，后背全是汗，却觉得有点刺激，像小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看书的感觉。
她的笔记本越记越厚，声音也慢慢有了变化。以前她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声音发飘，现在试着用腹式呼吸，说出来的话竟沉稳了些。有一次给客人报菜名，王姐在后面听了，愣了一下，说：“你这丫头，声音咋变好听了？”
林洛心里偷偷乐，嘴上却说：“可能是……天天喊菜，练出来了。”
她知道，这台二手电脑给她打开的，不只是学习的门，更是心里的一扇窗。以前她觉得上海太大，自己太渺小，像尘埃一样，落在这城市里就找不到了。可现在，她好像能抓住点什么了——那些知识，那些技能，像一根根线，慢慢在她手里织成一张网，让她能在这巨大的城市里，稍微站稳一点。
这天晚上，她学完一节配音课，录音时突然想试试读一段文字。她点开之前存在电脑里的一篇散文，是朱自清的《春》。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她的声音还有点生涩，带着点家乡的口音，气息也不够稳，但读的时候，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电脑屏幕上，映出她专注的侧脸。
这台二手电脑，带着点旧时代的斑驳，却给了她一个崭新的世界。林洛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录音文件，文件名是“第一次尝试”，突然觉得，她的春天，或许也在慢慢靠近。
她把录音保存好，关机，把电脑藏回床板下。储物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她心里那点悄悄生长的希望，像春草一样，在夜色里轻轻拔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