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的耳机是在菜市场门口的地摊上买的，二十块钱，塑料壳子已经磨得发亮，右边的耳塞有点漏音。但她宝贝得很，每次用之前都要仔细擦一遍，收工后藏在枕头底下，跟那台二手电脑一样，是她藏在烟火气里的秘密。
自从开始学配音，这副耳机就成了她的“第三只耳朵”。收工后的储物间，凌晨的后厨角落，甚至是中午客人少的间隙，只要能挤出一点时间，她就会戴上耳机，听那些专业配音演员的作品。
她在网上找了很多资源：动画片里清脆的童声，纪录片里沉稳的旁白，广告里温柔的女声，甚至是游戏里张扬的少年音。每一种声音都像一个独立的世界，透过漏音的耳塞钻进她耳朵里，让她暂时忘了后厨的油烟味和浑身的疲惫。
“小林，这桌的碗收一下！”王姐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林洛赶紧摘下耳机塞进口袋，快步走过去。客人刚走，桌上的盘子里还剩着半碗红烧肉，油汪汪的汤汁溅在桌布上。她麻利地把碗筷摞起来，用抹布擦掉油污，动作比刚来的时候快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听到的声音——那是一段电影配音，女主角在雨中哭着说“我不后悔”，声音哽咽却带着倔强，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林洛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声音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不用看见人，就能让人跟着哭，跟着笑，跟着心跳。
中午歇脚的时候，刘师傅看着她总是往耳朵里塞东西，忍不住问：“你那耳机里听啥呢？天天戴着。”
“听……听人说话。”林洛有点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
“听人说话？”刘师傅笑了，“咱这后厨天天这么多人说话，还不够你听的？”
“不一样的。”林洛小声说，“那些人说话……好听。”
王姐端着水杯经过，听见这话，撇了撇嘴：“再好听能当饭吃？赶紧把下午的土豆削了，别耽误事。”
“哎。”林洛应着，拿起耳机想放回去，却被王姐的话勾得心里有点发堵。
是啊，好听能当饭吃吗？她现在每天练气息，练发音，对着手机录音，一遍遍修改，可这些除了能让她在报菜名时声音稳一点，好像没什么实际用处。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一大截，大哥前两天打电话说，父亲又偷偷去赌了，把他刚寄回去的两千块钱都输光了。
她捏着耳机线，指节泛白。或许王姐说得对，她不该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应该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干活，多挣点钱才是正经事。
那天晚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出电脑。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着窗外的车鸣声，心里空落落的。耳朵里没有了那些千变万化的声音，后厨的抽油烟机声、远处的叫卖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一张网，把她牢牢困在里面。
她翻了个身，手不自觉地摸向床板下的盒子。指尖碰到电脑外壳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能让声音变成钱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她赶紧拿出电脑，点开浏览器搜索“配音能挣钱吗”。屏幕上跳出很多信息，有配音兼职的网站，有需要配音的广告，甚至还有专门的配音平台，上面写着“按分钟计费”。
林洛的心跳得飞快，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哒哒”响。她注册了一个兼职网站的账号，看着上面发布的任务：给短视频配旁白，一条十块；给儿童故事录音，一集三十块；给广告配音，价格不等，最高的一条有两百块。
两百块。够给母亲买三天的药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一个“儿童故事配音”的任务。要求是用温柔亲切的语气，读一篇三百字的小故事。她戴上那副漏音的耳机，对着手机录音键，试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遍太紧张，声音发飘；第二遍语速太快，像在赶时间；第三遍想装得温柔，结果听起来有点别扭。她录到第十遍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储物间里透进一点微光，照在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她轻声读着，声音放得很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像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的语气。
录完这一遍，她听了听，虽然还有瑕疵，但比之前好多了。她咬了咬牙，把录音文件发了过去，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登录网站看消息，却一直显示“未审核”。她渐渐有些灰心，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不行，那些声音好听的人，都是科班出身，她一个没上过大学的餐厅服务员，怎么可能跟人家比？
这天收工后，她正准备把电脑藏起来，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是兼职网站发来的消息：“您的配音作品已通过审核，稿费三十元已发放至账户。”
林洛愣住了，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是通过了。她赶紧点开账户，余额那一栏真的显示“30.00”。
三十块。不多，却比她端一下午盘子挣得更让人心颤。
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又怕吵醒王姐和刘师傅，只能捂着嘴，肩膀止不住地发抖。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是难过，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原来她的声音，真的能换钱；原来那些藏在耳机里的练习，真的不是白费力气。
她戴上耳机，又听了一遍自己录的那个故事。漏音的耳塞里，她的声音带着点生涩的温柔，在安静的储物间里回荡。这声音不像那些专业配音演员那么完美，却属于她，是她用一个个凌晨的时间，一点点磨出来的。
从那天起，林洛更忙了。白天在后厨干活，晚上就戴着那副漏音的耳机，在兼职网站上接任务。她配过动画片里的小松鼠，配过护肤品广告里的温柔女声，甚至配过一段游戏里的台词，用粗声粗气的语气喊“冲啊”，录完自己都忍不住笑。
稿费一点点攒起来，虽然不多，每次只有几十块，却像一颗颗小石子，慢慢填满她心里的不安。她把这些钱单独存起来，打算等攒多了，就给母亲买点好药，再给大哥二哥各买件新衣服。
有一次，她正在后厨配一段广告旁白，耳机没戴好，漏出一点声音。王姐正好经过，停下脚步听了听，没说话，转身走了。林洛吓得赶紧摘下耳机，心怦怦直跳，以为会被骂。
可那天晚上收工，王姐却把她叫到前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耳机盒：“给你的。”
林洛愣住了，那是个白色的盒子，看起来比她的地摊货好得多。“王姐，这……”
“前几天听你那破耳机漏音，吵得人睡不着。”王姐别过脸，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拿着吧，别耽误我睡觉。”
林洛接过耳机盒，指尖碰到盒子的那一刻，鼻子突然一酸。她知道，王姐不是嫌她吵，是看她那副耳机太旧了。
回到储物间，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白色的入耳式耳机，没有漏音，音质清晰得让她惊讶。她戴上耳机，点开自己录的音，第一次那么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算完美，却充满了力量。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不再只是别人的作品，还有她自己的。这声音里，有她在后厨的汗水，有她凌晨的坚持，有她藏在烟火气里的梦想。
她对着电脑，又接了一个新任务。这一次，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都要亮。因为她知道，耳机里的这个声音，正在慢慢变成一束光，照亮她脚下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