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风的到来像给林洛的深夜加了把火。收工后的储物间里，那盏昏黄的小台灯下，她的身影总能坐到后半夜。二手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手里的笔记本越翻越厚，纸页边缘卷了角，却被她用胶带仔细粘好，整整齐齐地码在床脚。
这是她的第三本自学笔记。第一本记满了配音基础——腹式呼吸的要领被她画成了小人图，胸腔起伏的弧度用红笔标得格外清楚；不同情绪的发声技巧旁，她写着“像王姐骂人的时候，声音要硬”“像刘师傅递我创可贴时，语气要软”。第二本是编程入门，满页都是歪歪扭扭的代码，错了的地方被划掉重写，墨团叠着墨团，最后用荧光笔标出正确的句子，旁边画个小小的笑脸。
现在这本，多了些新内容。数字媒体技术的课程里讲到视频剪辑，她就把软件界面画下来，按钮的功能写得密密麻麻；看到好的配音片段，她会逐字逐句记下来，标上停顿和重音，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这里要像哭又没哭出来”“这里要像藏着小秘密”。
“小林，你这笔记比我儿子的作业本还认真。”刘师傅半夜起来喝水，撞见她在灯下写东西，探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打趣。
林洛慌忙把笔记本合上，脸有点红：“瞎写的，怕忘了。”
“忘了就再学，别熬坏了身子。”刘师傅放下水杯，“后厨的活儿，熬人。”
“嗯，知道了刘师傅。”
等刘师傅的脚步声远了，林洛才重新翻开笔记本。刚才写到“广告配音的亲切感”，她盯着那行字发愣。王姐说她报菜名时声音稳了，可“稳”和“亲切”不一样——前者是不出错，后者是能让人心里发暖，像邻居阿姨隔着院墙喊你回家吃饭的语气。
她点开一个护肤品广告的配音片段，戴着王姐给的耳机，一遍遍听。配音员的声音不高，尾音带着点轻轻的上扬，每个字都像浸了温水，软乎乎的，却有说服力。林洛跟着学，录了一段又一段，直到耳机里传来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暖”的意思，才肯停下来。
窗外的天泛白时，她把录音文件保存好，文件名是“第47遍练习”。合上电脑的瞬间，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趴在桌上想歇会儿，却直接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王姐的声音叫醒的：“都日上三竿了，还睡？想被扣工资？”
林洛猛地抬头，看见王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肉包。晨光从她身后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不起王姐，我马上起！”她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
“拿着。”王姐把肉包扔给她，“凉了，自己去微波炉转一下。”
林洛接住热乎乎的肉包，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王姐是心疼她，嘴上却总不饶人。
“谢谢王姐。”
“谢啥，别耽误上午的活儿。”王姐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昨天看你对着个破本子写半天，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能……能学点东西。”林洛捏着肉包，有点不好意思。
王姐撇撇嘴，没再说啥，转身进了后厨。但林洛看见，她转身的时候，嘴角好像往上扬了一下。
这天下午没什么客人，林洛坐在前厅的角落，翻开笔记本复习。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纸页上，把她写的“配音要用心”五个字晒得发亮。邻桌两个穿校服的学生在讨论作业，说的是“视频剪辑的转场效果”，林洛竖着耳朵听，悄悄把他们说的“淡入淡出比硬切更柔和”记在笔记本的空白处。
学生走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落了本教辅书。林洛捡起来追出去，女孩接过书，笑着说谢谢，看见她手里的笔记本，好奇地问：“姐姐，你也在学剪辑吗？”
“嗯，刚开始学。”林洛有点不好意思。
“我爸是做这个的，他说最重要的是‘讲故事’，技术再好，没感情也白搭。”女孩眨着眼睛，“姐姐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上网搜‘老周的剪辑课’，我爸讲的，免费的。”
林洛心里一动，赶紧把“老周的剪辑课”记在笔记本上：“谢谢你啊小妹妹。”
“不客气！”女孩挥挥手跑远了。
林洛看着笔记本上的新名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学这些东西的人有这么多，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摸黑往前走。
晚上收工后，她立刻在网上搜“老周的剪辑课”，还真找到了。讲课的老师声音有点哑，却很亲切，不像课本里那么枯燥，总能用生活化的例子讲清楚复杂的原理。林洛听得入了迷，笔记本上又多了很多新内容——“转场要服务于情绪”“字幕的颜色要和画面搭”，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那个女孩的表情。
学到后半夜，她突然想试试用今天学的转场效果，给之前录的配音片段做个简单的视频。她打开剪辑软件，按照老周说的步骤，把自己录的“小兔子乖乖”配音和网上找的动画片段拼在一起，在对话间隙用了“淡入淡出”的转场。
做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画面和自己的声音完美契合，心里像揣了颗糖，甜滋滋的。她把视频保存好，虽然很粗糙，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有成就感。
她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床板下的盒子里，和电脑、麦克风放在一起。这个盒子越来越满，像她心里的希望，一点点被填满。
林洛躺在床上，听着后厨传来王姐和刘师傅准备早饭的声音，突然觉得，这些深夜的自学笔记，不只是记着知识，更记着她往前走的脚印。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她对抗生活的勇气，是她给自己攒的底气。
或许她永远成不了专业的配音演员，或许学不会复杂的剪辑，但这些在深夜里悄悄生长的努力，本身就已经很有意义了。
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明天早上，又能在笔记本上写新的东西了。这感觉，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