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上海，早晚已经带了凉意。林洛把薄外套的扣子系到最上面，快步穿过湿漉漉的巷口——凌晨五点的风卷着水汽，吹得她脸颊发麻，手里攥着的手机却有点发烫。
刚在后厨蒸上第一笼包子，手机就震了一下。不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是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上海本地号码。
她原本以为是垃圾短信，划开屏幕时却顿住了：
【您好，我们是“声境”配音工作室。在抖音关注到您的作品（ID：洛洛的声音），非常欣赏您的声线和表现力。我们正在招募配音新人，想邀请您来工作室面谈，不知是否方便？盼复。】
下面附了工作室的地址和联系人电话，地址在静安区的一栋写字楼里，听起来不像小作坊。
林洛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这壳子是她捡的别人不用的，边角磕掉了一块，用透明胶带粘着。
声境配音工作室？她没听过。
抖音上的粉丝快到两千了，偶尔会收到些奇怪的私信，大多是让她加微信“合作推广”，点进去一看全是卖假货的。她早就练就了自动忽略的本事，可这条短信不一样，语气很正式，不像诈骗。
她想起前几天刷到的新闻，说有人冒充招聘公司骗求职者的钱，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王姐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上海这地方，骗子比饭馆还多。”
“小林，包子熟了没？”王姐在后厨喊，声音裹着蒸汽传过来。
“哎，马上好！”林洛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快步走过去掀开蒸笼盖。白茫茫的热气扑面而来，把她脸上的疑惑和那点微弱的期待都罩住了。
肉包的香气漫出来，她用长筷子把包子夹进竹筐，动作却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短信里的话——“非常欣赏您的声线”“邀请您来面谈”。
这些话像钩子，勾着她心里那个藏了很久的念头。她学配音、发抖音，难道不就是盼着有一天能被看见，能离那个“靠声音吃饭”的世界近一点吗？
可万一真是骗子呢？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袋，里面是这个月刚发的工资，还没来得及寄回家。要是被骗了，母亲的手术费又要往后拖了。
上午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林洛端着粥碗穿梭在前厅，脑子里却像塞了团乱麻。有客人让她推荐菜，她愣了半天，才想起今天的特价是红烧肉；收碗的时候，差点把汤汁洒在客人身上，被王姐瞪了一眼。
“你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午休时，王姐把一碟剩菜推到她面前，“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林洛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手机掏出来，点开那条短信递过去：“王姐，你看这个……是骗子吗？”
王姐接过手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翻来覆去地查那个号码，嘴里嘟囔着：“声境？好像在哪儿听过……”她突然一拍大腿，“哦！前阵子看电视，有个儿童剧的片尾鸣谢里有这个工作室！”
林洛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记不清了，好像是。”王姐把手机还她，“不过这年头，骗子啥招没有，仿个名字还不容易？”
“那……我要不要回？”
“回啥？”王姐夹了口菜，“你想去？”
林洛低下头，扒了口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有点想……”
她没说，昨晚发的那条配音视频，是她反复录了五十遍的一段电影台词——女主角说“我想试试，哪怕只有一次”。评论区有人说：“姐姐的声音里有股劲儿，像在跟自己较劲。”
她就是在跟自己较劲。跟那个总说“你不行”的自己较劲，跟那个被困在后厨油烟里的日子较劲。
“想去就去看看。”王姐突然说，“不过得把眼睛擦亮点。地址在哪儿？我下午让你刘哥去打听打听，他认识的人多。”
林洛猛地抬头，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王姐白了她一眼，“总不能让你一辈子端盘子吧？要是真有这机会，错过了才可惜。”
下午，刘师傅果然托人去问了。傍晚收工前，他回来跟林洛说：“那工作室是真的，在静安那边开了三年了，听说专门做动画和广告配音，挺正规的。”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林洛捏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只回了一句：【请问，面谈需要准备什么吗？】
短信很快回了过来，还是那股正式又温和的语气：【不用准备什么，就想和您聊聊。您看这周五下午有空吗？我们派车去接您。】
派车来接？林洛心里又咯噔一下。这么客气，反而更像骗子的套路了。她咬了咬牙，回了句：【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对方没再坚持，只回了个“好的，周五见”。
放下手机，林洛看着后厨墙上的日历，周五被红笔圈着——那是母亲的生日。往年这时候，她总会提前攒钱，给母亲买块蛋糕，今年却只能在心里默默记着。
“周五下午我给你放假。”王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件叠好的外套，“穿这个去，别让人觉得咱寒酸。”
是件深蓝色的夹克，看着有点旧，却洗得干干净净。林洛认得，是王姐年轻时穿的，上次她随口说过一句“挺好看的”，没想到王姐记在了心上。
“王姐……”
“别磨叽，拿着。”王姐把外套塞她怀里，“去了别怯场，咱靠本事吃饭，又不求着谁。要是他们敢耍花样，回来跟我说，我带你找他们去！”
林洛抱着外套，鼻子突然一酸。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这两个总爱骂她、却总在偷偷帮她的人，成了她最结实的后盾。
晚上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开抖音翻自己的作品。从第一条只有五个赞的视频，到最近那条被两百多人点赞的配音，每一条都记录着她的脚步。
她点开那个叫“声境”的工作室的官方账号，里面发了很多配音花絮，有穿着专业设备的配音演员在录音棚里工作的样子，有他们配过的动画片段，声音清晰又生动，是她做梦都想达到的水准。
手指划过屏幕，停在一条视频上——配音演员说：“声音是有温度的，你用了心，听的人一定能感觉到。”
林洛深吸一口气，关掉手机，躺回床上。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微凉的温柔。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吧。哪怕只有一次机会，哪怕最后会失望，也得试试。
她攥紧了拳头，心里那点微光，好像又亮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