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三到周五，林洛的日子像被拉快了进度条。白天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对着镜子练习“不怯场的表情”，可越练心里越慌——她甚至对着王姐给的那件深蓝色夹克比划了三次，每次都觉得自己穿着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周五早上天没亮，她就爬起来把夹克洗了一遍，用吹风机吹干，又对着镜子把领口理了又理。王姐路过储物间，看她对着镜子转圈，忍不住嗤笑：“又不是去相亲，整这么隆重干啥？”
“我……我怕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林洛的脸有点红。
“印象是靠嘴皮子留的，不是靠衣服。”王姐抛给她一个塑料袋，“拿着，刚买的豆浆油条，路上吃。”
林洛接过还热乎的塑料袋，心里暖烘烘的。她把手机、身份证和仅带的两百块钱塞进夹克内袋，又检查了一遍声境工作室的地址——静安区南京西路1788号，写字楼23层。地址她查过，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光听名字就觉得离自己的世界很远。
“刘哥打听了，那栋楼有保安，正规得很。”王姐帮她理了理衣领，“去了少说话，多听听。要是觉得不对劲，赶紧跑，给我打电话。”
“嗯。”林洛用力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上午十点，她跟王姐告了假，站在菜馆门口等公交。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她的鞋尖，她下意识地把夹克扣子系紧了些。路过的行人穿着光鲜，步履匆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王姐给的旧皮鞋，突然觉得有点格格不入。
公交来了，人挤人。她被夹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塑料袋，生怕豆浆洒出来。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变了，低矮的老房子变成了高耸的写字楼，斑驳的墙面变成了亮闪闪的玻璃幕墙，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没有油烟味，只有淡淡的香水气和咖啡香。
在离写字楼还有一站地的地方，她提前下了车。她想走着过去，给自己点时间攒点勇气。
南京西路比她想象中更热闹。穿着职业装的白领们在街边的咖啡店进进出出，奢侈品店的橱窗擦得一尘不染，映出她拘谨的身影。她走到一栋银色的写字楼前，仰头望去，23层像在云里，根本看不清。
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礼貌地问她：“请问您找哪家公司？”
“声……声境配音工作室。”林洛的声音有点发紧。
“请登记一下。”
她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都在抖。保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登记表，笑着说：“是来面试的吧？声境最近常有人来。”
林洛愣了一下，心里的石头落了点：“嗯。”
电梯平稳地上升，数字从1跳到23。林洛盯着跳动的数字，手心全是汗，想起出门前王姐的话——“咱靠本事吃饭，不丢人”。
电梯门开了，迎面是一面玻璃墙，上面写着“声境配音工作室”几个简洁的黑色字体。 reception 台后的女孩抬起头，笑着问：“请问是林洛小姐吗？”
“我是。”
“请跟我来，张总监在等您。”
林洛跟着女孩穿过办公区，眼睛忍不住偷偷打量。开放式的工位上，有人戴着耳机对着麦克风说话，声音或清亮或低沉；有人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动画片段皱眉，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墙上挂着各种动画海报，都是她在电视上看过的。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鲜又陌生，像走进了自己在抖音上刷到的视频里。
张总监的办公室不大，却很整洁，书架上摆满了配音相关的书籍和奖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伸出手：“林洛你好，我是张弛。”
他的声音很温和，和电话里的短信语气很像。林洛赶紧伸出手，指尖碰了碰他的指尖就慌忙缩回来：“张总监好。”
“坐吧。”张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看了你的抖音作品，很有灵气。尤其是那条读自己写的短文的，情绪很到位。”
林洛没想到他真的看了自己的作品，脸一下子红了：“我……我就是瞎录的。”
“能把‘瞎录’做得这么打动人，说明有天赋。”张弛递过来一杯水，“我们工作室最近在做一个儿童动画项目，需要一些清新自然的声音，我觉得你的声线很合适。”
林洛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您是说……让我给动画配音？”
“是的。”张弛点点头，“我们想跟你签一份短期合约，先试试配几个小角色。如果合作顺利，后续可以考虑长期合作。”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递过来。
林洛看着合同上的条款，眼睛有点发花。上面写着报酬、工作内容、期限，每一条都清清楚楚。她的手指划过“税前月薪八千”那一行，突然觉得像在做梦——八千块，比她在菜馆干三个月挣得还多。
“怎么了？有什么疑问吗？”张弛看出她的犹豫。
“没……没有。”林洛赶紧摇头，心里却警铃大作。王姐说过，骗子最喜欢用高薪诱惑人。
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诈骗案例，说有些公司会先让你签合同，然后以“培训”“设备”为名要钱。她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两百块，手心全是汗。
“这份合同你可以带回家看看，不用急着签。”张弛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说，“我们很有诚意，希望能和你合作。”
“谢谢张总监。”林洛把合同推回去，站起身，“我……我可能不太合适。”
张弛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没上过大学，也没受过专业训练，怕……怕做不好。”林洛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这是她早就想好的理由，也是她心里最深的自卑。
“这有什么关系？”张弛笑了，“配音这行，天赋和努力比学历重要。你看那些老艺术家，很多都不是科班出身，但声音里的感情骗不了人。”
他越是这么说，林洛心里越慌。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个没任何经验的餐厅服务员，突然被大工作室看中，还说“天赋比学历重要”？
“对不起张总监，我……我还是算了。”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往门口走，“打扰您了。”
张弛没想到她会突然拒绝，赶紧站起来：“林洛，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谢谢。”林洛拉开门，几乎是跑着穿过办公区，连句“再见”都忘了说。
直到冲出写字楼，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她才敢大口喘气。秋风灌进喉咙，带着凉意，却让她清醒了些。
她掏出手机，点开和张弛的短信界面，手指悬了很久，终于敲下一行字：【对不起张总监，我觉得您可能找错人了。我没能力胜任这份工作，谢谢您的好意。】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她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菜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王姐正在后厨择菜，看见她回来，赶紧问：“怎么样？是骗子吗？”
“不像……”林洛摇摇头，把合同的事和张弛的话复述了一遍，“但他说月薪八千，还说我有天赋……”
“八千？”王姐也吓了一跳，“是有点吓人。”
“所以我觉得是骗子，就回来了。”林洛低下头，拿起抹布擦桌子，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傍晚收工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张弛的短信界面。她点开张弛的头像，是个很普通的风景照，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什么都看不到。
她又去翻声境工作室的抖音账号，最新一条视频是昨天发的，配音演员在录她看过的那部儿童剧，背景里的办公室和她今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不是骗子？
林洛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又悔又怕。她后悔自己太冲动，连问清楚的勇气都没有；又怕自己真的错过了机会，只能一辈子在后厨端盘子。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张弛发来的短信：
【没关系，我们尊重你的决定。但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联系我。你的声音很有潜力，放弃太可惜了。】
林洛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手机屏幕上，把“可惜”两个字照得格外亮。
她捂住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原来被人说“可惜”，比被拒绝更让人难受。
或许，她真的错过了一个机会。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怎么也拔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