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的菜馆提前关了门。王姐在灶台前炖着红烧肉，肉香混着冰糖的甜气漫了满屋子；刘师傅把一碟刚炸好的花生米摆在桌上，又从柜里摸出瓶二锅头，用抹布擦了擦瓶身的灰。
林洛坐在小马扎上，正把自己的东西往布包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装的——几件换洗衣物，王姐给的那件深蓝色夹克，还有那台宝贝似的二手电脑和麦克风，都被她小心地裹在旧棉被里。
“真不用我送你？”王姐把盛着红烧肉的盘子端上桌，“那写字楼我知道，老偏了，晚上黑灯瞎火的。”
“张总监说周一早上来接我，到时候直接去工作室。”林洛叠着围裙，声音有点哑，“我跟那边的房东约好了，今天晚上先过去把东西放下。”
她在网上找了个离工作室不远的隔断间，月租八百，比菜馆的储物间大不了多少，却要花掉她小半个月的工资。但她咬咬牙租了——那里离“声境”只有两站地，离她想靠近的世界，好像也更近了些。
“拿着。”王姐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硬塞进她手里，“别嫌少，是我和你刘哥的一点心意。”
红包很厚，林洛捏了捏就知道里面钱不少。她赶紧往回推：“王姐，我不能要，这两年您已经帮我太多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王姐瞪了她一眼，“到了新地方，别委屈自己。买两身像样的衣服，别让人觉得咱好欺负。”
刘师傅也在旁边点头：“是，钱不够就跟哥说，别硬撑。”
林洛看着他们眼里的真切，喉咙像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把红包紧紧攥在手里，暖得能烫出印子。
那顿饭吃得很慢。王姐不停地给她夹肉，说“多吃点，到了那边没人给你炖这个”；刘师傅跟她碰了三次杯，喝得脸红脖子粗，说“配音那活儿要是累了，就回菜馆来，姐给你留着位置”。林洛扒着饭，眼泪掉在碗里，又被她偷偷混着米粒咽下去。
离开菜馆时，已经快十点了。王姐和刘师傅站在门口送她，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洛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菜馆的灯光消失在巷口，才抹了把脸，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新租的隔断间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声控灯接触不良，她跺了三次脚才亮起微弱的光。房间很小，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没了余地，窗户正对着另一栋楼的墙，透不进多少光。
但林洛看着窗外远处写字楼的灯火，突然觉得很满足。她把电脑和麦克风摆到桌上，又把王姐给的红包拆开——里面是两千块钱，整整齐齐地码着。她拿出一半塞进贴身的钱袋，另一半存进银行卡，心里踏实得很。
第二天一早，张弛的车准时停在楼下。林洛背着布包下楼时，张弛正站在车边打电话，看见她来，笑着挂了电话：“昨晚休息得好吗？”
“挺好的，谢谢张总监。”
“别总叫张总监，叫我张哥就行。”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走吧，带你去工作室熟悉环境。”
车里很干净，放着舒缓的音乐。林洛系安全带时，眼角瞥见张弛正在看她的布包——洗得发白的帆布上，还沾着点菜馆的油渍。她下意识地把包往身后藏了藏，有点窘迫。
“那台二手电脑还带着？”张弛好像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笑着问。
“嗯，用习惯了。”
“挺好，念旧是好事。”张弛发动车子，“我们工作室的设备都是专业的，但你要是用自己的顺手，也可以带来。”
林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原以为，像这样的大工作室，会嫌弃她的旧电脑拿不出手。
到了工作室，张弛先带她去了配音间。隔音玻璃隔开的小房间里，麦克风架得高高的，耳机线整齐地绕在支架上，屏幕上正放着一段没配音的动画片段——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在森林里蹦跳，眼睛瞪得溜圆。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项目，《森林小卫士》。”张弛指着屏幕，“你试试配这只小兔子？”
林洛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她戴上耳机，看着屏幕里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气，回想起自己在抖音上练过的童声技巧。
“哎呀，胡萝卜掉了！”她捏着嗓子，声音清脆又带着点慌张，和小兔子歪着脑袋看地上胡萝卜的样子正好合上。
录完一段，张弛按下暂停键，笑着说：“很贴！就是气息再稳点就更好了。”他调出专业软件，指着波形图给她看，“你看这里，情绪一激动，气息就飘了。我们有专门的声乐老师，让她给你补补基础课。”
林洛看着屏幕上的波形图，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练习像在摸黑走路——原来专业的配音，不只是“声音好听”，还有这么多门道。
“对了，合同你再看看，没问题的话今天就能签。”张弛把一份打印好的合同递过来。
林洛接过合同，手指停在“学历要求”那一栏——那里是空的。她忍不住问：“张哥，你们……不需要看我的学历吗？”
张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是招配音演员，又不是招教授，看学历干啥？”
“可是……我连大学都没上过。”林洛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了，在菜馆……”
“我知道。”张弛打断她，语气很认真，“但这重要吗？你在抖音上的作品，情绪比很多科班出身的都到位；刚才试配的片段，灵气比那些只会炫技的强多了。”
他指着窗外的天：“你看天上的云，它管自己是从山里飘来的，还是从海里飘来的吗？好看就行。声音也一样，能打动人，就是好的。”
林洛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只有对她声音的肯定。
她想起自己撕碎的大学通知书，想起在菜馆擦桌子时的自卑，想起无数个深夜对着电脑练习时的怀疑。原来，那些她以为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在真正懂行的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我签。”林洛拿起笔，在合同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她过去的挣扎画上句号，又像在为她未来的路写下序章。
“欢迎加入声境。”张弛伸出手，这次林洛没有躲，用力握了上去。
“谢谢张哥。”
“走，我带你认识认识同事。”张弛领着她往外走，“小李，给林洛找个工位，再把《森林小卫士》的台本给她一份。”
“好嘞张总监！”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应着，笑着冲林洛招手，“林洛姐好，我是助理小李，以后有啥不懂的尽管问我！”
周围的同事也纷纷抬起头，笑着跟她打招呼。有人说“早就听说要来个有灵气的新人”，有人说“你的抖音作品我看过，特别喜欢那条读短文的”。
林洛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真诚的笑脸，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热。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昨天还在菜馆洗盘子，今天却要握着专业的麦克风；这双手曾经只能攥着皱巴巴的汇款单，现在却签下了人生第一份配音合同。
张弛说得对，声音好不好，跟学历没关系，跟在哪里打工没关系。只要能打动人，就能被看见。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忍不住往上扬。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菜馆里端盘子的林洛了。她是声境配音工作室的配音演员，林洛。
这个名字，她要让它在麦克风里，发出更亮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