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的门被推开时,林洛正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啃面包。全麦面包的渣子掉在膝盖上,她慌忙用手去接,抬头就看见张弛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台本。
“还没吃饭?”张弛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面包上。
“嗯,刚才录得太投入,忘了时间。”林洛把面包往身后藏了藏,脸颊有点发烫。为了赶小兔子的最终版录音,她从早上九点进棚,一直待到下午三点,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给。”张弛递过来一个保温桶,“我爱人做的便当,没动过,你拿去吃。”
保温桶还带着余温,林洛接过来时,指尖触到桶身的暖意,心里也跟着热了热:“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总吃面包对胃不好。”张弛指了指她手里的台本,“刚才那段录得不错,尤其是给小刺猬分胡萝卜那句,情绪很透。”
得到肯定的瞬间,林洛觉得嘴里的面包都变甜了。她用力点头:“谢谢张哥,我会继续努力的。”
张弛笑了笑,转身回了录音棚。林洛抱着保温桶坐回长椅上,打开盖子——里面是番茄炖牛腩,还有一碟清炒西兰花,香气混着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像极了母亲做的味道。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盯着录音棚的门。刚才录到最后一段,小兔子看着小刺猬啃胡萝卜,小声说“我还有好多呢”,其实它的储藏室里只剩下最后一根了。录这句时,她的声音有点抖,张弛没让她重录,只说“就这样,带点舍不得才真实”。
原来真实的情绪,哪怕带着瑕疵,也比完美的表演更动人。
从那天起,走廊尽头的长椅成了林洛的“秘密基地”。
早上来得早,她会坐在这儿练气泡音,看着保洁阿姨推着拖把车经过,听着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感受着工作室慢慢苏醒的气息;中午休息,她就抱着台本在这儿啃,边吃边琢磨台词,偶尔有同事路过,会坐下来跟她聊两句配音的技巧;录得不顺心时,她也会躲到这儿,看着窗外的云飘过,把心里的烦躁一点点捋顺。
有一次,她对着台本发呆,突然听见有人说:“这只兔子的台词,其实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
回头一看,是项目组的编剧李姐,正端着咖啡杯站在旁边。林洛赶紧站起来:“李姐。”
“坐着吧。”李姐在她身边坐下,指着她台本上的“我还有好多呢”,“这句后面,其实该接‘但我愿意分你一半’,只是兔子太害羞,没说出口。”
林洛愣住了。她从没这么想过,原来台词的背后,还有没说出来的潜台词。
“配音就像猜谜语。”李姐喝了口咖啡,“你得从角色说的话里,猜出它没说的话,那样声音才有根。”
那天下午,林洛重新录了那句台词。说“我还有好多呢”时,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像怕对方看穿自己的小谎话。录完后,张弛在监听室里鼓起了掌:“就是这个感觉,有钩子了。”
林洛知道,这个“钩子”,是李姐在长椅上教她的。
随着项目推进,录音越来越密集。有时候赶上赶工,她会在录音棚待到后半夜。走出电梯时,整栋写字楼空荡荡的,只有走廊的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她坐在长椅上,看着录音棚紧闭的门,心里会升起一种奇异的踏实。
这里的灯光比菜馆亮,空气里没有油烟味,只有咖啡香和打印纸的味道。可不知怎么的,坐在这张长椅上,竟和蹲在后厨角落时一样安心——都是能让她沉下心来琢磨“怎么把事做好”的地方。
一天晚上,她加完班出来,发现长椅上放着件外套。拿起一看,是张弛的,上面还别着个麦克风形状的胸针。正疑惑时,录音棚的门开了,张弛探出头:“看你早上穿得少,怕你晚上着凉。”
“谢谢张哥。”林洛把外套往身上披,大小正合适,带着点淡淡的雪松味。
“下周就要进混录了,紧张吗?”张弛靠在门框上,像在跟她拉家常。
“有点。”林洛点点头,“怕自己配得不好,拖项目后腿。”
“别担心。”张弛笑了,“你已经把那只兔子揣进心里了,它会带着你往前走的。”
林洛看着录音棚里亮着的灯,突然想起王姐的灶台。不管多晚,那盏灯总为她亮着,灶上总温着一碗热饭。原来不管在哪儿,总有地方能让人觉得“被等着”,这感觉真好。
她把外套叠好,放在长椅上,想着明天一早就还给张弛。转身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录音棚的灯还亮着,长椅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个沉默的朋友,等着明天第一个来这儿的人。
林洛的脚步轻快了些。她知道,明天一早,她还要坐在这儿,啃着面包,练着气泡音,等着把那只胆小又善良的兔子,好好地送到观众耳边。
这条路或许还长,但有这张长椅在,有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善意在,她好像没那么怕了。
第十九章 广告试音的意外机会
《森林小卫士》的配音进入尾声时,林洛已经能闭着眼睛说出小兔子每句台词的重音。张弛说她“把兔子的骨头都啃透了”,让她暂时歇口气,跟着项目组的老员工学后期混音。
混音室比配音室更像个神秘的匣子,满墙的按钮和屏幕上跳动的声波,看得林洛眼花缭乱。带她的师傅姓赵,是个话不多的中年男人,只在她碰错按钮时才会说一句:“这个是调混响的,不是暂停键。”
林洛学得格外认真,笔记本上画满了按钮的位置和功能,像在解一道复杂的密码题。休息时,她就坐在混音室门口的椅子上,听里面传来的声音——经过处理的小兔子的叫声更清亮了,混着背景音乐里的鸟鸣,像真的置身森林。
这天下午,她正帮赵师傅整理录音素材,张弛突然拿着份文件匆匆走过,眉头拧成个疙瘩。
“儿童牙膏的试音还没找到合适的?”赵师傅抬头问了一句。
“难呐。”张弛叹了口气,“客户要‘清透又带点奶气’,试了十几个,不是太甜就是太硬。”
林洛手里的鼠标顿了顿。“清透又带点奶气”——这几个字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挤牙膏的样子,薄荷味的泡沫在嘴里散开,母亲的手轻轻托着她的下巴,声音软乎乎的:“慢点刷,别咽下去。”
她低下头,继续整理素材,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傍晚快下班时,小李抱着一摞文件经过,嘴里嘟囔着:“张总监急坏了,儿童牙膏的试音明天就要交,这可怎么办……”
林洛看着小李匆匆的背影,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掺和这种活儿——她只是个配小配角的新人,连正式合同都还没签。可那句“清透又带点奶气”总在耳边转,像没刷干净的牙膏沫,硌得慌。
“赵师傅,”她鼓起勇气开口,“那个……儿童牙膏的试音台本,能给我看看吗?”
赵师傅愣了一下,随即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递给她:“怎么,你想试试?”
林洛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就是想看看。”
台本很短,只有三句:“草莓味的牙膏,甜甜的~”“刷刷刷,牙齿亮晶晶!”“妈妈,我会自己刷牙啦!”
她捏着台本,指尖有点发烫。回到出租屋,她对着镜子练了整整两个小时。
第一句不能太腻,要像咬了口刚摘的草莓,甜里带着点酸;第二句得有节奏感,像小牙刷在牙齿上跳舞;第三句最关键,要带着点小骄傲,又不能少了对大人的依赖,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晃悠着说“我能行”。
录到第十遍时,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清透”的意思——没有刻意捏嗓子,只是把声音放轻了些,像隔着晨雾说话。
第二天一早,林洛揣着录音文件,在张弛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三圈。她知道自己这举动有点冒失,甚至可能被当成不自量力。可当张弛拿着空咖啡杯出来时,她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张哥,我……我录了个试音,您能听听吗?”她把手机递过去,手心全是汗。
张弛惊讶地挑了挑眉,接过手机按下播放键。
“草莓味的牙膏,甜甜的~”
声音从手机里飘出来,没有多余的修饰,像山涧的水,清凌凌的,尾音带着点孩子气的上扬,却不做作。张弛的脚步顿住了,原本要去茶水间的脚步转了回来。
“刷刷刷,牙齿亮晶晶!”
这句带着点小得意的气音,像孩子举着满分试卷炫耀,眼里的光都要溢出来了。
最后一句“妈妈,我会自己刷牙啦!”响起时,林洛紧张得闭起了眼睛。她仿佛看见小时候的自己,举着沾了泡沫的牙刷,仰着头跟母亲邀功,声音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录音结束,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林洛的心沉到了谷底,正想道歉说“打扰了”,就听见张弛说:“再放一遍。”
他把手机举到耳边,闭着眼睛听完第二遍,突然抬头看向林洛,眼睛亮得惊人:“这声音……是你录的?”
林洛点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是……是我瞎录的,要是不合适……”
“合适!太合适了!”张弛打断她,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就拨了出去,“王总吗?儿童牙膏的试音找到了!你听听这个……”
他把手机凑到听筒边,林洛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再次响起。她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挂了电话,张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客户说‘就是这个感觉’!林洛,你可真是个惊喜。”
林洛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心里却像炸开了烟花,噼里啪啦的,全是说不出的欢喜。她从没想过,自己偷偷录的东西,真的能被看上。
“这单结了,给你算提成。”张弛笑着说,“晚上项目组聚餐,你也来,算给你庆功。”
“谢谢张哥!”林洛鞠了一躬,转身往外跑时,差点撞到门框上。
回到混音室,赵师傅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笑着说:“成了?”
“嗯!”林洛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揣了颗星星。
“我就知道。”赵师傅继续调试设备,语气淡淡的,“你的声音里有股劲儿,像刚冒头的笋,藏不住的。”
林洛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声波,突然想起王姐说过的话:“咱这双手,既能端盘子,也能做别的。”原来真的是这样。那些在后厨练出来的耐心,那些在深夜里磨出来的细腻,总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帮她抓住意想不到的机会。
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给混音室的按钮镀上了一层金边。林洛摸着口袋里的手机,里面还存着那个试音文件。她突然想给大哥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不仅能给动画配音,还能给广告配音了。
但她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了回去。等牙膏广告播出的那天,再告诉他们吧。到时候,她要让他们听听,他们的妹妹,声音里也能有草莓味的甜。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阳光正好。林洛走过去坐下,看着录音棚的门,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原来机会这东西,有时候就藏在“试一试”的勇气里。而她,终于敢伸出手,去接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