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作室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秋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林洛把赵师傅给的混音笔记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救命的石头。
张弛坚持要送她到地铁站，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别告诉你王姐和家里人，”他递给她一瓶热牛奶，“省得他们担心。”
林洛点点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暖不透心里的慌。她知道张弛是怕她家里人劝她离开，可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回到出租屋，推开门就撞上一股寒意。白天忘了关窗，狭小的房间里积满了冷风，墙上的日历被吹得哗啦响。
她赶紧关了窗，摸出手机想给王姐打个电话，指尖划过通讯录，却又犹豫着按了锁屏。
王姐要是知道工作室快撑不下去了，肯定会连夜坐火车来把她拽回菜馆。可她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
她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装钱的铁盒子，哗啦一声倒出里面的积蓄。硬币滚了一地，纸币被她按面额理得整整齐齐——有大哥寄来的汇款单剩下的零钱，有配音得来的第一笔三十块稿费，还有王姐塞给她的践行红包里没舍得花的部分。
她一张张数过去，连硬币都凑成了整百，总共是四千七百二十八块。
这点钱，在上海够干什么？房租八百，下个月就要交；母亲的药费每个月至少一千五；还有每天的饭钱、交通费……林洛把钱重新塞进盒子，手指在铁皮上划得沙沙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
她想起刚搬来时，觉得这隔断间比菜馆的储物间好太多。可现在看着四面斑驳的墙，突然觉得这里和当初那个堆满拖把和杂物的角落没什么两样——都是临时落脚的地方，风一吹就可能塌。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二哥发来的视频通话。林洛深吸一口气，对着屏幕理了理头发，才点了接听。
二哥黝黑的脸占了大半屏幕，身后是老家昏黄的灯泡，母亲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看着比上次好多了。“洛洛，发工资了没？”二哥的大嗓门震得听筒嗡嗡响，“妈这两天说想你了，让我问问你啥时候回来。”
“快了，二哥。”林洛扯出个笑，眼睛却不敢看母亲，“我最近在忙一个大项目，等忙完了就回去看你们。”
“啥项目啊？比你妈还重要？”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虚弱，却依旧带着惯常的嗔怪。
“是……是给动画片配音，可厉害着呢。”林洛的声音有点发飘，“等播出了，我给您打视频，让您看看我配的小兔子。”
“好好好，”母亲笑了，咳嗽了两声，“你在那边别太累，钱不够就跟家里说，你大哥二哥虽然没大本事，总能给你凑点。”
“我有钱，妈，您放心。”林洛看着屏幕里母亲鬓角的白发，鼻子突然一酸，赶紧别过头，“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您好好休息。”
没等母亲再说什么，她就匆匆挂了电话。眼泪掉在铁盒子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底气说一句“妈，我能养活您了”？
那天晚上，林洛没怎么睡。她抱着赵师傅的混音笔记，在台灯下一页页地看。笔记里夹着张便签，是赵师傅潦草的字迹：“混音就像熬汤，得慢慢炖，急不得。”
她想起王姐炖红烧肉时，总说“火候到了，味儿自然就出来了”。原来不管是做饭还是配音，道理都是一样的——得熬。
第二天一早，林洛揣着昨晚数好的八百块钱去交了房租。房东是个刻薄的老太太，接过钱时翻了个白眼：“下个月再这么晚交，就给我搬出去。”
林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回到工作室时，张弛已经在了，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文件。办公区比昨天更空了，只剩下他们俩的工位，还有角落里那盆没人管的绿萝，叶子蔫了大半。
“早啊，张哥。”林洛放下包，去茶水间接了水，也给张弛倒了一杯。
“早。”张弛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联系了几个以前的老同事，有两个愿意来帮忙，今天下午就能到。”
“真的？”林洛眼睛亮了亮。
“嗯，都是靠谱的人，不计较工资多少，就想帮我撑过这阵子。”张弛喝了口水，眼底有了点笑意，“对了，《森林小卫士》的制作方刚才打来电话，说愿意先付一部分尾款，够我们把后期做完了。”
林洛的心猛地松了一下，像是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了一角。她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打开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森林小卫士》的台本上，小兔子的台词被她用荧光笔标得密密麻麻。
“我今天把混音的参数再调调，”她抬头看向张弛，“赵师傅的笔记里写了个新方法，说不定能让背景音更自然。”
“好。”张弛点点头，转身回了办公室，关门时的声音很轻，不像以前那么有底气，却带着股没被打垮的韧劲。
林洛戴上耳机，点开混音软件。赵师傅的笔记写得很细，连每个按钮的调节幅度都标了数字。她一边看笔记，一边慢慢调试，耳朵里听着小兔子的声音在不同参数下的变化，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或许日子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难的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就像她手里的积蓄，虽然不多，但省着点花，总能撑到下一笔稿费；就像这家空荡荡的公司，只要还有人在做事，就不算真的倒下。
中午吃午饭时，林洛啃着从家里带的馒头，就着免费的咸菜，突然觉得比以前在菜馆吃的红烧肉还香。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盒子，虽然轻了不少，却好像比以前更有分量了——里面装的不只是钱，还有她咬着牙不肯放弃的那点念想。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工位上，暖融融的。林洛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声波，突然想，等这次熬过去了，她一定要给这个出租屋买盆新的绿萝，要那种特别好养活的，怎么折腾都能活的那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