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最终没回那条短信。她怕这又是一场新的闹剧，怕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在网上耍得团团转。
深夜的出租屋比白天更冷。她坐在床沿，看着地上打包好的行李——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装着她所有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那台二手电脑、麦克风，还有赵师傅的混音笔记。
下午房东老太太又来了，指着手机上的八卦新闻骂骂咧咧：“原来你就是那个被人骂的狐狸精！住我这儿简直晦气！赶紧搬走，押金不退！”
林洛没争辩。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咬着牙收拾了东西，在老太太“滚出去”的骂声中走出了那栋居民楼。
她原本想去找个网吧凑合一晚，可掏遍口袋，只剩下一张五十和几块零钱。
付了网费就没钱吃饭，她攥着那点钱站在街边，突然觉得自己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二哥发来的微信：“票买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到上海，你在火车站等着，别乱跑。”
然后王姐也发消息来说明天会和二哥一起来接林洛。
林洛看着那条消息，鼻子一酸。王姐总是这样，嘴上骂得狠，行动却永远最靠谱。可她真的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油烟缭绕的菜馆，继续端盘子、擦桌子，把那些关于配音的梦想像抹布一样扔进垃圾桶？
她沿着街慢慢往前走，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后来的行人踩碎。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里面货架上的面包和牛奶，肚子饿得咕咕叫。
最终还是没进去。她走到便利店对面的公交站台，在长椅上坐下，把布包抱在怀里当枕头，蜷缩起身子。
秋夜的风带着潮气，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把王姐给的那件深蓝色夹克裹得更紧了些，还是觉得冷。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张弛发来的消息：“找到地方住了吗？我这边有个朋友的空房子，可以先借给你住。”
林洛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她知道张弛是好意，可现在的她，像个浑身是刺的刺猬，不敢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她怕自己会连累更多人。
她回了句“谢谢张哥，我没事，明天就回老家了”，然后关了手机。
公交站台的长椅硌得人骨头疼，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网上那些刻薄的评论，像针一样扎得她生疼；睁开眼，又看见远处写字楼的灯火，明明灭灭，像她那些被打碎的希望。
她想起第一次走进声境工作室的那天，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地板上，张弛说“我们不看学历”；想起在录音棚外的长椅上，李姐教她“台词背后有没说出口的话”；想起自己抱着台本，在深夜的配音室里练“小兔子的一千种语气”……
那些日子明明那么近，却又像隔了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林洛抬起头，看见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布包里的麦克风硌了她一下。她把布包打开，拿出那台麦克风，在晨光里看了看。
金属外壳上还留着她的指纹，因为经常摩挲，有些地方已经发亮。
这是大哥用血汗钱给她买的第一台设备，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她突然很想录点什么。不是配小兔子，不是配牙膏广告，就想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林洛从布包里翻出手机，开机，连接麦克风，点开录音软件。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扫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的鸟鸣。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轻声说：“我叫林洛，以前是个服务员，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是了。”
声音有点抖，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很喜欢配音，喜欢把自己藏在角色后面，说那些不敢说的话。我知道自己不够好，没学历，没经验，可我真的很努力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眼泪掉在麦克风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们说我是狐狸精，说我走后门，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我只是想配好每一个角色，想让我妈为我骄傲……”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也不知道天亮以后该去哪里……”
录音软件的波形图随着她的声音起伏，像一条波动的线，记录着她此刻的狼狈和委屈。
录完这段，她把音频保存好，没有发出去，只是存在了手机最深的文件夹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录，或许是想给这段日子留个纪念，或许是怕以后忘了，自己曾经这么勇敢过——哪怕最后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天彻底亮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跑过，提着菜篮的老人慢慢走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林洛把手机放回布包，站起身。她要去火车站了，去等王姐和哥哥，然后跟王姐回那个有红烧肉香味的菜馆。
或许这辈子，她真的只能做个端盘子的。可至少，那里不会有人骂她，不会有人扒她的地址，不会让的地方都没有。
她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栋银色的写字楼，声境工作室就在那里面，此刻应该还亮着灯——张弛和那两个老同事，大概还在为《森林小卫士》的后期熬着夜。
对不起啊，张哥。她在心里默默说。我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风又起了，吹乱了她的头发。林洛紧了紧怀里的布包，转身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也许告别，也是一种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