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行业交流会结束后，林洛的名字渐渐在业内有了些声响。有人辗转找到张弛，想请她给新动画配音；儿童牙膏的续约广告播出后，甚至有家长在评论区问“这个声音的小姐姐还配过什么”。
林洛没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注冲昏头，依旧每天泡在录音棚里。《草塘小青蛙》进入最终审核阶段，她和顾衍初约定好，每晚通电话核对细节——有时是某个“咕呱”声的情绪强度，有时是背景音里水草摩擦的频率，常常一聊就到深夜。
这天晚上，林洛对着电脑屏幕反复听着呱呱告别草塘的片段。深秋的风卷着落叶，小青蛙蹲在荷叶上，声音里带着不舍，却又强装洒脱：“我才不稀罕你们呢……明年春天，我捉的虫子肯定比谁都多！”
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对着镜子练了几遍，眉头越皱越紧——那股“强装洒脱”里，少了点藏不住的哽咽，像小时候跟邻居家孩子吵架，明明心里委屈，却非要梗着脖子说“我才不跟你玩”。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顾衍初打来的。
“还在忙？”他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背景里有翻动纸张的轻响。
“嗯，卡在告别那段了。”林洛把椅子转过来，对着窗外的月光，“我总觉得呱呱的声音太硬了，少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我刚在看最终版台本，”顾衍初说，“编剧在备注里写，呱呱偷偷藏了片蜻蜓翅膀在背篓里，那是小蜻蜓送它的礼物。”
林洛愣住了。这个细节她之前没注意到——原来小青蛙的“嘴硬”背后，藏着这样柔软的牵挂。
“试试带着这个念。”顾衍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想象你背着书包离开家，兜里揣着妈妈塞的煮鸡蛋，明明舍不得，却非要大声说‘我才不想家呢’。”
林洛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自己来上海那天，母亲把煮鸡蛋塞进她布包，她头也不回地冲进火车站，却在火车开动时，对着窗外无声地说了句“妈，我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轻声念出那句台词。这一次，“不稀罕”三个字说得又快又急，尾音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微微发颤，像背篓里的蜻蜓翅膀，不小心露了出来。
“就是这个感觉。”顾衍初在电话那头说，“有破绽的坚强，才最真实。”
挂了电话，林洛看着屏幕上呱呱的背影，突然想把这段重录一遍。她给张弛发了条消息，问能不能用一下深夜的录音棚，很快收到回复：“钥匙在前台，注意保暖。”
录音棚的灯亮到凌晨一点。林洛裹着张弛留在这儿的厚外套，一遍遍录制那段告别词，直到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走出写字楼时，月光把街道照得发白。她裹紧外套往出租屋走，手机突然弹出顾衍初的消息：“我在你楼下。”
林洛愣住了，快步跑到单元楼门口，果然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顾衍初摇下车窗，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刚录完？我让助理煮了点姜茶。”
“你怎么来了？”林洛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
“刚结束拍摄，顺路过来看看。”他指了指副驾驶，“上去坐坐？我带了最终版的配乐，想听听你的想法。”
林洛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和她出租屋里的冷清完全不同。顾衍初点开音频文件，草塘的风声伴着钢琴声流淌出来，和呱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活的画。
“这里的钢琴声可以再轻一点，”林洛指着进度条，“呱呱说话时，该让它的声音站在前面。”
顾衍初认真地记着，偶尔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样子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配乐听完时，已经快凌晨三点。林洛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我该上去了。”
“我送你上去。”顾衍初解开安全带，“顺便……看看你的‘秘密基地’。”
林洛的出租屋很小，却收拾得干净。书桌上摆着她的二手电脑，旁边堆着厚厚的台本，墙上贴着《森林小卫士》的海报，小兔子的旁边被她用马克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青蛙。
“比我想象的整洁。”顾衍初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椅背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是她刚到上海时穿的。
林洛给她倒了杯热水，转身时，看见他正盯着书桌上的台灯。那是个旧台灯，灯罩上有道裂缝，还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别看了，都是些破烂。”她有点不好意思，想把台灯关掉。
“挺好的。”顾衍初按住她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移开目光，指着台本上的批注，“这里写的‘像王姐炸油条时的脾气’，是什么意思？”
林洛笑了，拿起台本解释：“王姐炸油条时，火大了就骂骂咧咧，可油锅里的油条总炸得外酥里嫩——我觉得呱呱急起来的脾气就该这样，凶巴巴的，心却是软的。”
顾衍初听得认真，偶尔点头，偶尔提问。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书桌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一个低头指着台本，一个侧耳倾听，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响和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衍初看了眼手表：“该走了，你明天还要上班。”
林洛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穿上外套，突然想起什么：“衍初，谢谢你。”不仅是为了今晚的配乐讨论，更是为了那些在雨里撑伞、在深夜倾听的瞬间。
顾衍初转过身，看着她，眼里像落了月光：“该说谢谢的是我。”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你的声音里，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很鲜活，像草塘里的水，能照见人心里的东西。”
门关上的瞬间，林洛靠在门板上，心跳得飞快。她走到书桌前，看着台灯下交叠的影子渐渐分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胀。
她翻开台本，看见顾衍初刚才在“王姐炸油条”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很生动，保留。”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落在台本上，像撒了层碎银。林洛关掉台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顾衍初认真倾听的样子，想起两人指尖相触的温度，想起他说“能照见人心里的东西”时的眼神。
原来有些暖意，不必轰轰烈烈，就像这深夜书桌前的两道影子，安静地依偎着，就足够照亮彼此心里的角落。
第二天早上，林洛在台本里发现一张便签，是顾衍初的字迹：“交流会的照片洗出来了，给你留了一张。还有，台灯该换个灯罩了，我让助理买了新的，放在楼下便利店，记得去取。”
林洛捏着便签跑到窗边，看着楼下便利店的方向，突然笑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书桌上，暖融融的。她知道，这个冬天，好像不会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