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阿春配音的准备工作，比林洛想象中更磨人。现实题材的电影对声音细节要求极高，不能有半点动画配音的夸张，每一声叹息、每一次哽咽，都要贴着生活的纹路走。
她跟着顾衍初去片场探班，看他演阿春的对手戏——一场被拖欠工资的戏，他站在工头面前，拳头攥得发白，声音却压得极低：“再拖下去，我妈看病的钱就断了。”那股隐忍的狠劲，看得林洛心口发紧。
收工后，顾衍初额角的伤还在渗血——是刚才和演员争执时不小心撞到的。林洛看着他用纸巾按住伤口，突然想起自己刚到上海时，搬箱子砸到了脚，怕王姐担心，硬是瘸着腿上班，晚上偷偷抹红花油。
“很疼吧？”她忍不住问。
顾衍初笑了笑：“习惯了。拍动作戏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他从包里摸出个药盒，倒出片止痛药吞下，“忍忍就过去了。”
林洛的目光落在那个药盒上，心里咯噔一下。
那天晚上录阿春被辞退的戏，林洛卡了十几次。剧本里写阿春走出工厂时，风很大，她裹紧外套，对着电话说“老板给我涨工资了，下个月就能寄钱回家”，挂了电话却蹲在墙角哭。
“声音太亮了，”顾衍初在监听室里说，“阿春的哭不是放声哭，是憋着的，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嗓子。”
林洛摘下耳机，喉咙发紧。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路灯，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被房东赶出来，攥着冰冷的钥匙站在雨里，给大哥打电话说“我住得很好，房东人特别好”，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的手冻得连手机都快握不住了。
她从包里摸出个小药瓶，倒出片止痛药——是她上个月胃痛得厉害时买的，一直藏在包底，疼得忍不住了才敢吃半片。
此刻胃又隐隐作痛，她把药片放进嘴里，没喝水，任由苦涩在舌尖蔓延。
再回到麦克风前，她的声音彻底变了。那句“涨工资了”说得轻飘飘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挂电话的“咔嗒”声格外响，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像漏气一样的呼吸声，最后是一声极轻的哽咽，像被风掐断的。
监听室里一片安静。过了很久，顾衍初的声音才传来，带着点沙哑：“过了。”
录音结束时，已经凌晨一点。林洛收拾东西准备走，顾衍初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杯热牛奶。
“我看你脸色不好，”他把牛奶递给她，目光落在她包口露出的药瓶上，“不舒服？”
林洛的手猛地一缩，想把药瓶藏起来，却被他按住了。他拿起药瓶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胃痛？多久了？”
“老毛病了，”林洛别过头，“以前在菜馆上班，吃饭不规律落下的，不碍事。”
“怎么不早说？”顾衍初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明天去医院看看，我帮你跟张哥请假。”
“真的不用，”林洛把药瓶抢回来塞进包里，“我这就回去休息，明天就好了。”
顾衍初看着她，眼神沉沉的，像有话要说，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
车里，林洛靠着窗户，胃里的疼一阵紧过一阵。顾衍初突然说：“我以前拍一部戏，连续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最后在片场晕倒了，送到医院才知道是急性胃炎。”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那时候总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后来才知道，有些东西是扛不住的。”
林洛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到了楼下，顾衍初从后座拿了个保温桶：“我让阿姨熬了小米粥，你回去热热喝。”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别总吃止痛药，伤胃。以后不舒服，跟我说。”
林洛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温热的桶壁，突然想起小时候胃痛，母亲会给她熬小米粥，放很多红糖，说“甜的能压过疼”。
回到出租屋，她把小米粥倒进锅里热了，盛在碗里，红糖的甜混着米香，暖暖的。她喝着粥，胃里的疼好像真的减轻了些。
手机响了，是顾衍初发来的消息：“粥要是不够，我再让阿姨送点。别硬撑，有事随时叫我。”
林洛看着消息，突然觉得，那些藏起来的止痛药，好像没那么必要了。
第二天她去了医院，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慢性胃炎，得按时吃饭，好好养着。
顾衍初知道后，每天让助理给她送午餐，都是清淡的粥和小菜，还在她的工位上放了个小电热锅：“忙起来没时间出去吃，就自己煮点面条。”
工作室的人都笑她“被顾大明星特殊照顾”，林洛红着脸解释，心里却暖烘烘的。
她把剩下的止痛药扔进垃圾桶，换了个小盒子，里面装着顾衍初给的胃药，按时吃，再也没偷偷吃过止痛药。
那天录阿春给家里寄钱的戏，阿春攥着薄薄的钞票，在邮局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只寄了一半，留了一半买了最便宜的胃药。
林洛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的笑，说“妈总说我乱花钱，其实我好得很”。
顾衍初在监听室里听着，突然想起她藏在包底的药瓶，想起她吞下止痛药时倔强的侧脸。他拿起笔，在台本上写了句话：“真正的韧，不是硬扛，是知道疼，却还能带着疼往前走。”
录完音，林洛走出配音室，看见顾衍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新的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小米粥。“刚熬好的，”他笑着递给她，“今天加了点南瓜。”
林洛接过保温杯，看着他眼里的暖意，突然明白，那些藏起来的止痛药，那些报喜不报忧的话，那些硬撑着的时刻，或许都在等一个人，能看穿你的逞强，对你说“别扛了，我在”。
屋檐下的暖意，从来不只是自己硬撑出来的，还有这样恰到好处的懂得，让你敢把藏起来的脆弱，轻轻摊开在阳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