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是被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她摸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半。屏幕停留在和顾衍初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傍晚他发来的:“台本里有疑问随时找我。”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像在触摸某种温热的介质。昨晚最终还是没说要回家的事,只借着请教旁白的由头,约了今早见面。有些话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心底,想说,又怕一开口就失了形状。
“呱呱”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正蜷在她脚边打呼噜,小爪子偶尔抽搐一下,像是在梦里追什么东西。林洛俯身揉了揉它的耳朵,绒毛里还沾着点新窝的棉絮——顾衍初让人装的狗窝垫了层厚棉絮,据说还是特意选的抗过敏材质。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狗窝空着,想来是“呱呱”早上自己跑上来了。晨光铺在小区的草坪上,把枯黄的草叶染成浅金色,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啄着草籽,搅碎了一地的静。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是消息,是运营商的天气预报:今日晴,气温12-20℃,适宜晾晒。
林洛忽然点开和顾衍初的对话框,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该说点什么呢?说“早安”太刻意,说“我快到了”又太急。她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最终敲了个太阳的表情,发送前又觉得不妥,删了,换成一句:“路上有点堵车,可能要晚十分钟到。”
其实她还没出门。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攥紧手机,转身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下还有点淡青,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那点倦意消散——昨晚想了半宿回家的事,是该跟父亲好好聊聊,还是暂时先瞒着?回去要住几天?旁白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打着转,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顾衍初看到消息时正在给剧本做标记。助理刚把泡好的茶端进来,青瓷杯里飘着淡淡的茶香,正是林洛送的那包。他指尖划过屏幕上的文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住的小区离片场比林洛近,刚才出门时特意留意了路况,主干道畅通无阻,哪有什么堵车。
他回了个“不急,我在休息室等你”,想了想,又加了句:“桌上有热豆浆,记得来拿。”
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桌角的青蛙书签上。昨晚回来后他找了本书夹进去,此刻书签的一角从书页里探出来,绿莹莹的,像在朝人眨眼睛。他想起林洛昨天说旁白时,声音里那点麦芒的痒意,还有攥着台本时微微泛白的指节,像株努力往阳光里钻的小苗,带着点倔强的韧劲。
助理敲门进来拿道具清单,见他盯着书签出神,笑着打趣:“顾哥,您这书签挺别致啊,跟那只‘呱呱’倒是像亲兄弟。”
顾衍初“嗯”了一声,把书合上,遮住那抹鲜亮的绿。“今天的戏拍完,让剪辑组把有‘呱呱’的片段单独剪一份出来。”
“给林洛姐的?”
“嗯,”他点头,“她应该会喜欢。”
助理出去后,休息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窗外传来场务调试设备的声音,夹杂着远处的车鸣,衬得那缕茶香愈发清幽。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味不浓,带着点草木的清甜,像林洛说话时,尾音里偶尔泄露出的那点柔软。
他知道她那句“堵车”是借口。就像他昨晚明明可以让助理把书签送过去,却偏要自己绕路去买;就像他今早特意让食堂多留了杯甜豆浆,还叮嘱要加两勺糖——有些心思,不必说破,像初春的嫩芽,藏在土里悄悄生长,自有它的分寸和暖意。
***林洛赶到片场时比预计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她站在休息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敲了门。
“进。”
顾衍初正坐在桌前看剧本,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在深色的风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桌上果然放着一杯豆浆,杯壁还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两包砂糖。
“抱歉,还是来晚了。”林洛把帆布包放在椅子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他指了指豆浆,“刚温过,加了糖,你尝尝。”
林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恰到好处。她从包里拿出台本,翻到做了标记的页面,正要开口,却被顾衍初打断。
“先不急说工作,”他看着她,目光温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林洛捏着台本的手猛地一紧,指尖陷进纸页的褶皱里。她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点探究的眼神里,那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耐心的等待,像在说“没关系,慢慢说”。
心里那点犹豫忽然就松动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想回趟老家。”
顾衍初没惊讶,只是点了点头:“什么时候走?需要帮忙吗?”
“后天一早的火车,”她低头看着台本上的青蛙书签,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想跟我爸好好聊聊,关于……我以后想做什么。”
“挺好的,”他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鼓励,“有些结,总得自己去解开。”
林洛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藏着星星。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觉得这人像结了冰的湖,看着冷,可走近了才发现,冰层下是暖的,是流动的。
“旁白的工作……”
“我跟导演沟通过了,”他打断她的顾虑,“你先回家处理事情,录音等你回来再安排,不急。”
林洛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低下头,假装整理台本,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谢什么,”他笑了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个纸袋,“昨天路过文具店,看到这个,觉得你可能用得上。”
纸袋里是几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麦田和稻草人,正是她昨天说过的,老家麦收时的样子。
“我……”林洛捏着笔记本的封面,指尖传来纸张的光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拿着吧,”他把纸袋往她怀里推了推,“路上没事可以写写东西,说不定能找到点旁白的感觉。”
她用力点了点头,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沉甸甸的暖。
火车开动时,林洛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衍初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早安。”
附带一张照片,是“呱呱”趴在狗窝里打哈欠的样子,小舌头伸得长长的,背景里的小夜灯亮着,暖黄的光把整个窝都裹了起来。
林洛看着照片笑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最终回了句:“早安,替我摸摸呱呱的头。”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能看到顾衍初弯腰摸狗时,嘴角带着的笑意,像此刻透过车窗洒进来的阳光,不刺眼,却足够温暖。
她知道,这趟回家的路或许不会太顺,但心里揣着的这点暖意,就像种子揣着春天,总能让她有勇气,去面对那些需要独自面对的生长。而聊天框里那句简单的“早安”,就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远方的屋檐,一头牵着她前行的脚步,柔软,却很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