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初推开厚重的胡桃木大门时,会议室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长条会议桌像条沉默的巨鲸,泛着冷硬的光。坐在主位的顾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盏,杯盖磕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来了。”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看着平静,底下藏着暗流。
顾衍初在末席坐下,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地毯,没带出一点声。他刚从片场赶来,袖口还沾着点道具麦秸的碎屑——那是拍阿春在麦场奔跑的戏时蹭上的,像林洛笔记本里写的“麦芒的痕迹”。
“《春归》的票房数据出来了,”二叔推了推眼镜,把一份报表推到他面前,“比预期低了三个点。衍初,你该知道,家族投这部文艺片,不是让你玩票的。”
报表上的数字红得刺眼,像他今早看到的乡村晚霞,只是没那么暖。顾衍初指尖划过纸面,想起林洛说“老家的红薯瓤是甜的”,忽然觉得这会议室里的空气,比深秋的片场还要冷。
“我选剧本,看的是故事,不是数字。”他抬眼看向主位,语气平静,“阿春的故事值得被看见。”
“值得?”老爷子的拐杖在地毯上顿了顿,发出闷响,“顾家的产业需要的是能赚钱的项目,不是让你去捧那些没人看的情怀。下个月跟王氏集团的合作,你必须去。”
王氏集团的千金王若琪,是圈子里默认的、与他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顾衍初捏着报表的手指微微收紧,纸页边缘被捏出褶皱,像林洛笔记本里被风吹卷的页脚。
“我在拍戏。”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硬。
“戏可以停,生意不能停。”老爷子的目光像淬了冰,“别忘了你姓什么。”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二叔想打圆场,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顾衍初看着窗外,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西装革履,却像穿着不合身的戏服。他忽然想起林洛抱着“呱呱”时,小狗尾巴扫过她手腕的暖,想起豆浆里化开的砂糖甜,那些真实的温度,此刻显得格外遥远。
林洛把整理好的第一个短篇录音发给顾衍初时,夜已经深了。老家的夜空缀满星星,亮得能看清云层的轮廓,不像上海,星星总被路灯遮得朦胧。
她对着手机反复听了三遍,声音里带着点紧张的颤,像第一次进录音棚时的样子。录音里有她特意加的背景音——下午在院里录的扫叶声,母亲纳鞋底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井水撞桶的轻响。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看“呱呱”的照片。屏幕里小狗正趴在新窝里打盹,小爪子搭在棉絮上,暖黄的夜灯把它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顾衍初的回复,只有一句话:“听到了扫帚划过枣叶的声音,像在耳边。”
林洛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抚过屏幕上的文字,像摸到了他说话时的语气。她回复:“明天给你讲奶奶的荠菜饺子。”
顾衍初走出顾家老宅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风衣下摆猎猎作响。助理的车停在路边,车灯刺破黑暗,像两束沉默的光。
“去片场。”他拉开车门,声音里带着点疲惫。
车里放着林洛发来的录音,她的声音混着扫叶声漫出来,轻轻裹住车厢里的冷。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夕阳下的枣树下,林洛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把旧扫帚,叶屑在她脚边打着旋。
“顾哥,王氏那边……”助理犹豫着开口。
“推掉。”顾衍初打断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找到林洛发的红薯晚霞照,“把下周的行程空出来。”
助理没再说话,只是悄悄把车里的暖气开得大了些。他看着后视镜里顾衍初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他此刻心里翻涌的浪。
车到片场时,“呱呱”的狗窝还亮着灯。顾衍初推开车门,小狗立刻从窝里探出头,看见是他,颠颠地跑过来,尾巴扫得他脚踝发痒。
他蹲下身抱起“呱呱”,小狗的体温透过布料渗进来,暖得像块小烙铁。录音还在循环播放,林洛的声音软软的,说:“奶奶总说,荠菜要带点根才香,就像人,得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顾衍初抱着小狗站在路灯下,听着那段录音,忽然觉得心里那点被会议室冻住的地方,开始慢慢化了。他拿出手机,给林洛发消息:“饺子的故事,能早点讲吗?有点饿了。”
发送成功后,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狗,它正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下巴,像在安慰,又像在提醒——有些暖意,不用等别人给,自己找着了,攥紧了,就够了。
林洛收到消息时,正帮母亲把晒好的红薯干收进竹篮。竹篮的缝隙漏出点橙红的光,像顾衍初消息里的暖意。她笑着回复:“明天一早就讲,让你听着流口水。”
母亲在旁边问:“跟谁聊天呢?笑得嘴都合不拢。”
“一个……很重要的读者。”林洛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还留着屏幕的温度。她抬头看向天边的星,忽然觉得,不管是在老家的屋檐下,还是在远方的片场里,只要心里装着点能暖住自己的东西,再黑的夜,也能走出亮来。
就像她的短篇集,有了第一个读者,就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勇气。就像顾衍初,或许也在他的世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各自生长的路上,总有看不见的线牵着,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暖,就是支撑彼此往前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