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初的休息室多了个新物件。
是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被他放在靠窗的小几上,正对着洒满阳光的角落。封面没有字,只有他用钢笔轻轻画的一片麦田,麦浪的弧度被画得有些歪,倒像林洛描述里“被风吹得站不稳”的样子。
助理进来送咖啡时,瞥见笔记本旁边压着支录音笔,笔身上还挂着个小巧的青蛙挂坠——是他上次买书签时顺手带的。“顾哥,这是……要开始学录音了?”
顾衍初正对着电脑听林洛新发来的短篇,是讲奶奶的荠菜饺子的。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混着剁馅的咚咚声,背景里还有隐约的水流响,像真的站在老家的灶台边。“不是,”他按下暂停键,指尖划过录音笔的挂坠,“帮她记点反馈。”
他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已经写了几行字:“扫叶声可以再清晰些,像能看见叶尖卷着的阳光——30秒处。”字迹比他平时签文件时潦草些,带着点随意的暖,像怕写重了会压坏那些柔软的文字。
电脑里的录音还在循环,林洛说:“奶奶包的饺子边要捏出褶,说这样福气才跑不掉。”顾衍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忽然觉得有点烫,像那天在小饭馆里,林洛喝番茄炒蛋时,被烫得微微吐舌的样子。
他把笔记本往阳光里推了推,让纸页接住更多暖意。或许等林洛回来,该把这本子给她看看——不是作为“反馈”,是想让她知道,有人真的在认真听,认真记,像收藏一颗颗散落在时光里的糖。
林洛把最后一段录音发出去时,父亲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篾条在他手里翻飞,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在给她的故事伴奏。“又在跟那个朋友说话?”父亲头也没抬,篾条穿过缝隙,“他……也喜欢听这些?”
“嗯,”林洛把手机放在竹筐旁边,看着父亲粗糙的手指灵活地打结,“他说能听出家里的味道。”
父亲的动作顿了顿,篾条在指尖转了个圈:“那下次……让他来家里吃顿饺子。”
林洛愣了一下,抬头看父亲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碎金。她忽然想起顾衍初说“可以做自己”,原来有些改变,不用大声宣告,就像父亲编筐的手艺,不知不觉间,就把疏离的篾条,织成了能装下暖意的形状。
她拿出手机,给顾衍初发消息:“我爸说,等你有空,来家里吃奶奶的荠菜饺子。”
顾衍初看到消息时,正在拍一场夜戏。片场的冷光灯把周围照得发白,他穿着单薄的戏服,站在道具房前等机位,手里还攥着那个青蛙挂坠。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句“来家里吃饺子”像颗小石子,在心里漾开圈温柔的涟漪。他想起林洛描述的灶台,想起她母亲纳鞋底的声音,想起父亲编竹筐的手——那些他从未亲历的画面,因为她的讲述,变得格外清晰,像他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字里行间都透着生活的热气。
他回了个“好”,后面加了个饺子的表情,是他刚从输入法里找到的,圆滚滚的,像林洛说的“捏着褶的福气”。
收工后回到休息室,他第一件事就是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听到了竹篾声,像在说‘留下来’——1分15秒处。”写完才发现,这句话有点不像“反馈”,倒像句没说出口的惦念。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笔记本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的手指轻轻搭着纸页。他把录音笔放在旁边,按下播放键,林洛的声音漫出来,说:“荠菜要在雨后挖,带着点泥,才够鲜。”
顾衍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雨后的田埂,林洛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把小铲子,裤脚沾着点泥,像只刚从土里探出头的小苗,带着点倔强的生机。
他忽然很期待她回来。不是为了旁白的工作,不是想给她看这本反馈,只是想听听她讲更多故事,想亲眼看看她描述的世界——看看那棵歪脖子枣树,尝尝带着泥香的荠菜饺子,看看那个愿意为他编竹筐的父亲。
笔记本被他合起来,压在录音笔下面。牛皮纸封面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片安静的麦田。他知道,有些生长,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进行的——就像林洛在老家找到的勇气,就像他在片场守住的初心,就像这本写满听后感的笔记本,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桥。
而桥的那头,有饺子的香气,有等待的暖意,有某个愿意认真听他说话的人。
就像此刻,录音笔里还在循环那句“福气跑不掉”,顾衍初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忽然觉得,有些福气,已经悄悄落在了他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