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接到母亲电话时，正在给新录的短篇配背景音。录音棚里的隔音棉吸走了所有杂音，只剩下她指尖划过鼠标的轻响，和耳机里循环的、老家井台边的蝉鸣。
“洛洛，你爸……你爸在工地摔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揉皱的纸，“医生说要住院，得先交五千块押金……”
林洛的耳机“啪”地掉在桌上，麦克风里传来她急促的呼吸声。“怎么摔的？严重吗？在哪家医院？”她抓着手机的手指发白，帆布包里的荠菜干硌得手心发疼。
“就在镇上的医院，说是从架子上滑下来，磕着腿了……”母亲的声音混着远处的车鸣，“我跟你爸说不让他去上工，他非说趁天好多挣点……”
“妈您别急，我这就转钱过去！”林洛打断她，手指在手机银行界面上飞快地戳着，可余额数字跳出来时，她的动作顿住了——上个月刚给家里转了生活费，又买了新的录音设备，剩下的钱离五千还差一大截。
签约费要下周才到账。
录音棚的门被推开，王姐探进头来：“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林洛摇摇头，声音发颤：“我爸住院了，我……我得回去一趟。”
顾衍初收到林洛消息时，刚结束一场淋雨的夜戏。化妆师正用纸巾擦他脸上的水珠，他看着屏幕上那句“我爸住院了，急需医药费”，指尖瞬间攥紧了手机，金属壳硌得掌心生疼。
“推掉明天所有行程。”他对助理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查一下林洛老家镇上的医院账号。”
助理愣了一下，立刻拿出手机：“顾哥，您要……”
“别问，快去。”顾衍初扯掉贴在脸上的假胡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可眼神亮得惊人，“转一万过去，备注是‘林洛父亲的医药费’，别留我的名字。”
他想起林洛父亲扫叶时佝偻的背，想起那个编竹筐的粗糙手指，想起那句“别太累”里藏着的软。他知道林洛要强，绝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帮助，可此刻，比起她的自尊，他更怕她在电话那头急得掉眼泪，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无措又慌张。
林洛在银行ATM机前站了很久，屏幕上的数字像根细针，反复扎着她的眼睛。她翻遍了所有的支付软件，又给几个相熟的同事发了消息，凑来凑去，还差两千。
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带着哭腔问：“钱……钱转过来了吗？护士说再不交就要停药了……”
“快了妈，您再等等！”林洛挂了电话，蹲在银行门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秋风吹过街角，卷起她的衣角，像在嘲笑她的窘迫——明明刚走红，明明看起来光鲜，却连父亲的医药费都凑不齐。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到账提醒。她抹了把眼泪点开，屏幕上跳出的“10000元”让她愣住了，备注里“林洛父亲的医药费”几个字刺得她眼睛发酸。
不是同事转的。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顾衍初。手指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名字，拨号的手却在发抖——她想问是不是他，又怕真的是他，怕那句“谢谢”说出口，就把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打破了。
电话接通时，顾衍初的声音带着点刚卸完妆的沙哑：“喂？”
“是你吗？”林洛的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先交医药费，别的事回来再说。”他的声音很稳，像只手，轻轻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心，“需要我陪你回去吗？”
“不用，”林洛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我自己可以……谢谢你，衍初。”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没有“顾老师”的客气，只有劫后余生的坦诚。
顾衍初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的雨。助理递来一杯姜茶，他没接，指尖还留着手机屏幕的温度。“订一张去林洛老家的票，”他忽然说，“最早的一班。”
“您还是想过去？”
“嗯，”他点头，目光落在桌角那包荠菜干上，“有些事，隔着电话说不清楚。”他想亲眼看看她父亲的情况，想在她慌神的时候，能递上一杯热水，想让她知道，不用总逼着自己硬撑。
就像“呱呱”受了惊会往他脚边钻，他希望林洛也能有这样一个地方，累了，怕了，就停下来靠一靠。
林洛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打上了点滴。母亲坐在病床边抹眼泪，看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钱刚到账，护士说再晚一步就……”
“谁打的钱啊？”父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声音却还带着点硬，“咱不能欠别人的。”
林洛没说名字，只是走过去帮父亲掖了掖被角：“一个朋友，等我发了工资就还。”她看着父亲打着石膏的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您以后别去工地了，家里的地够种，我也能挣钱了。”
父亲没说话，眼角却悄悄红了。
傍晚时，林洛去给父亲买粥，路过医院门口的花坛，看见几株小雏菊，像顾衍初接她时送的那束。她蹲下来看了很久，掏出手机给顾衍初发消息：“钱我会尽快还你。还有，谢谢你。”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收到一张照片。是“呱呱”趴在她送的棉鞋垫上，旁边放着那包荠菜干，配文：“它说等你回来讲故事，我也是。”
林洛看着照片笑起来，眼泪却又掉了下来。原来有些暖意，从不需要刻意道谢，就像这悄悄打来的医药费，像那句“我也是”，像此刻花坛里迎着晚风的小雏菊，沉默，却自有力量。
她知道，这笔钱她会还，但心里那份被人稳稳托住的暖，大概一辈子都还不清了。而这份暖，会像父亲腿上的石膏，默默支撑着她，走过所有难走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