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雪又下了，比昨天还大，鹅毛似的雪花飘下来，把院子里的老榆树、老锅都盖了层白，像是给它们穿了件棉袄。老周起得很早，灶膛里已经生了火，松木的 “噼啪” 声在屋里响，暖风吹得人身上暖暖的。
他把小满的行李收拾好，放在炕边。里面有给小满妈妈带的冻梨，给小满带的油渣，还有那件蓝布棉袄，他偷偷叠好放进去的，想让小满妈妈也看看。最显眼的是那个青花罐，裹着棉布，放在行李最上面，怕被压坏。
小满是被灶膛里的火声吵醒的，睁开眼就看见爷爷在炕边收拾东西，脸上带着笑，却藏着点不舍。“爷爷，早。” 他坐起来，身上还暖着，炕被爷爷烧得很热。
“早，” 老周走过来，摸了摸小满的头，“快起来洗漱，俺给你煮了红薯粥，还热了油渣，吃完咱们就走。”
小满赶紧起来，穿上棉袄，洗漱完坐在炕桌旁。桌上摆着碗红薯粥，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个小碟，里面装着油渣，金黄酥脆，香味扑鼻。他拿起筷子，夹了块油渣放进嘴里，还是昨天的味道，脆得很，香得很。
“慢点吃，别烫着。” 老周坐在对面，看着小满吃，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喝着白开水。
“爷爷，你也吃呀。” 小满把小碟往爷爷那边推了推。
“俺不吃，你吃吧，” 老周笑了，“俺昨天吃多了，今天不饿。” 其实他是想把油渣都留给小满，让他在路上吃。
小满没多想，端起红薯粥喝了一口，甜甜的，混着油渣的香，比城里的牛奶好喝多了。他很快就吃完了，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老周把行李拎起来，又检查了一遍青花罐，确认裹得严实，才对小满说：“走，咱们去村口等车。”
两人走出院子，雪还在下，落在身上，很快就积了层白。老周把小满的帽子拉下来，遮住耳朵，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小满围上。围巾是灰色的，织得很密，带着爷爷的体温，暖得很。
“爷爷，你不冷吗？” 小满问。
“俺不冷，” 老周摆了摆手，“俺穿得多，你还小，别冻着。” 其实他的耳朵已经冻红了，却没说。
从院子到村口，还是两百来米的路，却走得比上次慢。小满牵着爷爷的手，爷爷的手很糙，却很暖，像灶膛里的火。路边的院墙还是挂着玉米棒子，金灿灿的，在雪地里很显眼。有几家的门开了，有人探出头跟他们打招呼：“老周，送孙儿走啊？”
“是啊，回城里了。” 老周笑着应，声音却有点轻。
“明年再来啊！”
“一定来！”
到了村口，老周把行李放在雪地上，从怀里掏出个热水袋，递给小满：“拿着，路上冷，暖着手。” 热水袋是旧的，布套都磨白了，里面的水还热着，暖得烫人。
小满接过热水袋，抱在怀里，看着爷爷的脸 ，爷爷的耳朵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雪，却还笑着看他。“爷爷，明年俺还来，” 他说，眼泪有点要掉下来，“俺还跟你一起炼猪油，一起给爸爸埋油渣。”
老周点了点头，伸手擦了擦小满脸上的雪：“好，爷爷等你，明年俺还给你留罐底的油渣，还教你用老锅炼猪油。” 他顿了顿，又说，“在城里要听话，好好吃饭，别冻着，想爷爷了就给爷爷打电话。”
“嗯！” 小满使劲点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落在雪地上，很快就冻成了小冰粒。
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是接小满回城里的车来了。老周把行李拎起来，递给车上的司机，又把青花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叮嘱道：“麻烦您多照看点，这罐里装的是猪油，别颠坏了。”
“放心吧大爷，” 司机笑着说，“我会小心的。”
小满要上车了，他拉着爷爷的手，舍不得松开：“爷爷，你要好好的，别冻着，别累着。”
“俺知道，你也好好的，” 老周拍了拍小满的手，“快上车吧，别让你爸妈等急了。”
小满慢慢松开手，上了车，坐在窗边。汽车发动了，他从车窗往外看，爷爷还站在雪地里，穿着深蓝色的棉袄，像个雪人，却一直挥着手，直到汽车开远，再也看不见。
小满把脸贴在车窗上，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摸了摸怀里的热水袋，还是暖的；又摸了摸旁边的青花罐，裹着棉布，也是暖的，像爷爷的手，一直抱着他。
“想爷爷了？” 旁边的爸爸开口了，声音很轻。爸爸是昨天晚上赶过来的，怕小满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小满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爸，爷爷说你小时候抢油渣吃，烫得直蹦，是真的吗？”
爸爸笑了，眼里也有点红：“是真的，那时候你爷爷总把最脆的油渣留给我，我趁他不注意，伸手去锅里捞，一下子就烫着了，哭了半天，还舍不得吐，硬是咽了下去。”
“爸，你还记得聋爷吗？” 小满又问。
爸爸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记得，聋爷是爷爷的老伙计，当年我掉冰窟窿里，是聋爷跳下去救的我，他自己冻得差点截肢，却没要咱家一分钱。后来他走了，你爷爷难过了好长时间。”
“爸，爷爷还把你的棉袄放在我行李里了，” 小满说，“是件蓝布棉袄，袖口磨得发亮。”
爸爸的眼泪掉了下来，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小满的头。车窗外的雪还在下，农村的房子慢慢变成了城市的高楼，雪也小了点，却还是冷。小满看着窗外，想着爷爷的老锅，想着老榆树下的油渣，想着青花罐里的猪油，心里暖暖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爸，明年腊月，咱们还回爷爷家吧，” 小满说，眼神很亮，“咱们一起跟爷爷杀猪，一起炼猪油，一起给爸爸埋油渣。”
爸爸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好，咱们明年还回爷爷家，一起陪爷爷过年。”
小满靠在爸爸肩上，抱着热水袋，看着旁边的青花罐，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好像又看见爷爷在老榆树下埋油渣，看见爸爸小时候抢油渣吃，看见奶奶在灶边炼猪油，一切都那么温暖，那么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