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龟峰鉴剑最没有悬念的一件事就是五禽宫获得武林盟主的挑战权，就像眼前的这一场雪，所有人都认为将下到开春。

雪铺天盖地。

擂台的每一根支柱与旗杆上都凝结出刀锋一样的冰。

观众人数达到顶峰。天街两旁的屋顶也爬满了人，时不时传出瓦片断裂的声音。急坏了户主。赶人，又不敢用强，因为怕塌。塌了就算了，就怕摔死几个。也就只能偶尔将头伸出窗户，然后艰难地扭动脖子，朝天臭骂几声。骂与不骂都没什么用处，但骂几声才不会让自己的良心过意不去。

武林盟主争夺战作为压轴好戏，即将开锣。

明德门主城墙上官兵林立，全副武装。在一阵阵扣人心弦的烟花礼炮声中，唐玄宗和杨贵妃出场了。

高力士有令在先，武林盛会，无需喊万岁。好像在提醒人们，想看美人可劲儿看，不用管皇帝去死。

那个曾经英明神武而创下丰功伟业的皇帝而今躺在温柔乡里，喝着奶，牵着美人的手对着他的天下指指点点。

来自石头岛的易枝芽不解风情，满心不服，哼，就这种大胖丫头，我家小姐姐一个能顶一万个。

在产生这样的念头之前，他想起过母亲。说起来挺惨的，自己母亲的故事也要听别人讲——一秋池跟他讲过梅花听宇的故事。虽然也只是江湖流传的众多版本之一，但结合脑子里的记忆碎片，他知道就在短短的几个月前，陪伴皇帝左右的还是母亲。母亲也有过八年这样的辉煌。

到达长安后，他不止一次动过寻找母亲的念头，但终究湮没在“懵懂”之中——寻梅更像是母亲，或者说他明确地知道母亲是谁，但对母爱的记忆停留在了寻梅身上。

不过单从这一点来说，他是幸运的，因为灾难来临时，至少在心理方面，对年幼无知的他的折磨是最小的。

尽管亲情意识模糊，但打心底里瞧不起杨玉环，有可能因为小荔枝就是他心目中最美的女子，也有可能是在为母亲鸣不平。但后者可能性最大，因为他从未轻视过任何人，反而是怕被人轻视。简单说就是他默认了母亲是皇帝的女人，以及顺从了寻梅“不寻亲”的嘱托。不过骂一下母亲的情敌还是可以的。

宁有限作为临时主持出现在了擂台中心。虽然贵为大派掌门，但还是显得十分紧张。这种场合，开口讲话比动手打人更有难度。

只有因为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而善于观察的易枝芽才会发现，杨贵妃向这位腼腆而俊挺的新主持抛出了一个好看的眼神。宁有限手捧对决书，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第一场，少林派决明子大师，对阵，五禽宫八月蛇。”

人群中不知谁冒了一句：“五禽宫就一动物世界。”易枝芽对蛇情有独钟，不高兴地往声音的来路扫了一眼，而后撩开领口，悄悄问小红和小明：“支持谁好呢？”

“当然是少林啦。”满地人头，人与人之间只剩下一点点喘息的空间，被一秋池偷听到了。易枝芽连忙解释：

“我不是在跟人说话。”

“你骂我？”

“不不不敢。”易枝芽往胸口指了指，一秋池笑了。

八月蛇使龙拳，不知会不会惹唐玄宗生气，与八月蛇展现出来的龙形相比，他身上那件龙袍上的龙就是一条死龙。还好他的注意力都花在了剥荔枝上面，剥好了喂美人吃。不停喂，难怪美人胖。

一秋池问易枝芽：“八月蛇比起七月蜂如何？”

“八比七大一，你说呢？”若非阴差阳错，易枝芽现在应该是个数学尖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当众卖弄个位数的减法。

强悍，是五禽宫的代名词。而八月蛇更是多出了几分凶悍。龙拳并不仅仅局限于拳。龙拳、龙掌、龙指、龙鞭、龙爪来回切换。尤其是龙爪，每一爪划过，似乎都能将空气抓破皮；每一爪划过，观众们都会随之龟缩脑袋；每一爪划过，决明子大师的铁打铁布衫都会留下五道划痕。再不还手很快就会变成血痕。但一旦还手，三千六百路决明拳会让对方接到恶心——这是赌徒们翘首以盼的情节。这次有不少赌局开出了“呕吐奖”。

都是拳头高手，红群群有发言权：“八月蛇有些心急，想必是料错了对手。红某也以为会是海桑大师打头阵。”

“少林派有冠军助阵，可就灵活多了。”一秋池说着，拿脑袋撞了一下易枝芽的下巴：“小黑爷说两句。”

“哪两句？”易枝芽的眼睛随着龙爪跳跃不定，好像一只小狗正在被可爱的骨头调戏。而正巧又逢决明子大师出拳，自然是魂不守舍了。一秋池这一次显得格外善解人意，没有生气。

三千六百路决明拳，上演出一部速度与激情的好戏。八月蛇明摆着不想硬碰硬，第一时间收敛龙拳，转而以更为灵巧的蛇拳应对。说是蛇拳，还不如说他就是一条蛇。这才是看家本领。

一条全身乌黑的大蛇在拳风密布的大舞台上自由穿梭，蛇影撩人。他是易枝芽“出道”以来看到的轻功最妖娆的男人。

决明子大师则一拳一拳一丝不苟地打着。招式多，心气自然比谁都沉得住。进攻耗力，而没有进攻的防守同样耗力。那就耗耗看。

决明子大师拳刚，八月蛇的蛇妖，孰优孰劣，也许三千六百个回合也难以见分晓。但易枝芽心中早早有了答案。

他对红群群说：“这条蛇隐藏了七寸。”

“照你一说，他岂不无敌？”

“隐藏不等于没有，但决明子大师找不到——三千六百路决明拳已然过半，他却一味寻求与八月蛇对拳头，根本没有关注下盘。”

“你找到了？”

“找到了，但也要打得着才有用。”

“在哪儿？”

“足底涌泉穴。”

一秋池忍俊不禁：“又是一招挠痒痒。”

“难喽，红某低估了这条大蟒蛇。”红群群愁眉不展。

一秋池问易枝芽：“你破得了吗？”

“还是那句老话，我只能保证他打不着我。”

“我说的是理论，理论上你如何破他？”

“打趴他，人一趴，脚就翘起来了。”

“说正经的。”

“卖个破绽让人出脚踢你。”

一秋池贼眼一溜：“咱想个办法提醒一下大和尚？”

红群群立刻说：“不可造次。到处都是人，瞒不过去的。”

拳风之下，擂台上下的冰锋早已解冻，但也不见化水，仿佛全部跑到了决明子大师的脸上。现场之中，除外少林派，没有人见过决明子大师使完一整套决明拳，原因很简单，谁都扛不住他造。

但遗憾的是，当这套举世无双的拳法完美呈现于世人眼前的时候，他却吃了败仗。少林百年无战事，而在第一场如此关键的战斗中失利，也难怪脸上结冰。事实证明，切磋与实战存在云泥之别。

海桑大师叫停了这一场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仍然不分高下的对决。武林人士无不色变。要知道五禽宫近年横行江湖，诸如七月蜂、八月蛇等高手均未露过脸。高手如云就是五禽宫的内涵。决明子大师下台后，一拳将自己的半边脸捣了个稀烂，然后呸掉一堆血牙。

这算是一个冷门。易枝芽惋惜地说：

“大和尚要是有赫以北的一半策略，哪怕找不到对方的七寸也照样能拿下，毕竟他的内功高出太多。”

“咱这武林眼看着就要大乱了，倘若五禽宫上台，称之为浩劫也不为过。”红群群更是难过。

“这不还有两场吗？”易枝芽不懂得什么叫杞人忧天，反而大肆炫耀口才，“这叫欲擒故纵，逆转更精彩。”

然引发一秋池共鸣：“这样才刺激。”

第二场是团战。五龙棍僧过招五禽。

五禽登擂后便引起一片骚动——根本就不是现身丐帮的五禽，也不是参与征服半个武林出现过的那些五禽，虽然同样是虎鹿熊猿鸟，同样是二女三男。原来“五禽”只是五禽宫的一个单位。

台上的五禽个个五官端正、一表非凡，不像之前的那些五禽个个长得与动物息息相关，虽说年纪要老上一个年代左右。老姜辣，老禽不知如何，看客们拭目以待。

唐初十三棍僧只是传说，但当看到五龙棍僧的表现后才知道绝非浪得虚名。与耳熟能详的少林烧火棍、齐眉棍等不同，五龙棍僧所持均为铁棍。沉甸甸的样子让人替他们感到重，手心里全是汗。但就是因为重，才有了举重若轻的说法。五龙棍僧将重棍舞出了花，铁花开满擂台。

五龙与五禽消失在了花丛中。

这不是一场五打五的比拼，而是阵法与阵法的较量。故而人们眼中看到的不是十个人，也不是各自浑然一体后的两个人，而是“无人”。这是一场“无人”的决斗。因而也可以说这是一场索然无味的比赛。正当观众七嘴八舌纷纷抱怨的时候，花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