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看着王国的《地平日报》每日天气报道,眉头拧成了麻花。
也就是见鬼了,在北回归线附近的龙守望,竟能飘起鹅毛大雪。
库伦让傻大个嫉妒下次买报纸换家买,这家《地平日报》既鼓吹地平论,又认南北回归线,纯是在左脑反驳右脑。
龙守望的风雪虽然没刮到暗黑岭,但无形的压抑已完全笼罩在库伦心头。恩佐大人离去已近百天,音讯全无,假扮恩佐的重担日益沉重。
别的精灵王都可以出事,但灭却战龙王不行。龙王是精灵王的老大哥,曾经战力的最强代表。除了雪莉,只有龙王才知道影藏的光系精灵王是谁,光系精元在哪。
在出发前往龙守望之前,他还得去两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就是魔法学院的禁忌书房,那里存放着恩佐早年的一些研究手稿和日记。恩佐离去前曾隐约提及,有些关于“系统底层规则”的猜想,记录在几本不起眼的皮质笔记本里,或许对未来有用。库伦需要找到它们,恩佐说过不能把这些留在王国里。
夜深人静,库伦披着恩佐的神佑法袍,身影如幽灵般融入魔法学院长廊的阴影。禁忌书房的封印对“恩佐”的魔力波动毫无反应。他悄无声息地滑入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与魔法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
凭借记忆,他在一排排放满深奥典籍的书架深处,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角落。他抽出几本恩佐标注过的笔记本,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快速翻阅并抄录着其中晦涩难懂的图表和公式。由于匆忙,他下意识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铅笔,这是他自己多年来的习惯——铅笔字可以修改。
正当他全神贯注时,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他身后悄然响起:
“…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这点,你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库伦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几乎骤停。是格里芬院长!
他缓缓转过身,手已按在袍内藏着的骨杖上。格里芬院长就站在不远处,烛光照亮他布满皱纹的脸和睿智却充满倦意的眼睛。他并没有看库伦正在抄写的内容,目光反而落在库伦手中的铅笔上。
库伦脑中飞速旋转,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声音?姿态?魔力波动?他试图用恩佐那种冷冽孤高的语调回应:“院长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格里芬院长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必再模仿他了,库伦。”
库伦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还是被识破了吗?他扮演得如此失败?
“我…”库伦刚想辩解,格里芬却打断了他。
“不是因为你不像他。”院长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能看穿人心,“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个‘恩佐’…太像你了。”
库伦愣住了。
格里芬指了指他手中的铅笔:“恩佐从不用铅笔。他追求的是精准和永恒,落笔无悔。只有你,库伦,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总爱用铅笔。我说过你多少次,你总说…‘铅笔写的能擦’,还老爱把铅笔上的橡皮头咬下来。这个习惯,就算你披上十层恩佐的法袍,也改不掉。”
格里芬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时光流逝般的淡淡感慨,仿佛透过眼前这个紧张的伪装者,看到了那个同样让他操碎了心的学生。
库伦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铅笔,顶端果然有几处细微的齿痕。他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中暴露了如此细微又致命的习惯。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格里芬的目光缓缓移向库伦的左颊,那里,一道旧疤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巧合的是,真正的恩佐左颊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道相似的疤痕。
“你和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格里芬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甚至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库伦猛地抬头:“什么问题?”
“他也问过我,他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格里芬的目光变得幽深,“我告诉他,他被发现的时候,就躺在王国边缘的垃圾堆旁,那时…这道疤就已经在他脸上了。没人知道是谁留下的,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
格里芬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会想,是否正是这种‘来历不明’,这种仿佛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初始规则之外的印记,才让他如此执着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甚至不惜触碰最危险的禁忌。”
库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颊的疤。这道疤,是他母亲砸的。
而恩佐大人的疤,却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是恩佐作为“漏洞”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印记。
“但他和你不一样,库伦。”格里芬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丝库伦看不懂的沉重,“他的偏执是向外的,像一把试图劈开所有阻碍的利刃,哪怕会伤到自己。而你…”院长轻轻摇头,“你的固执是向内的,像一道自己画下的牢笼。我当年没能引导好他,也…没能及时把你从那条死胡同里带出来。这是我的失职。”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库伦紧绷的防御。一种混合着酸楚和莫名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你的错”,但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牙关。他不能暴露任何软弱的迹象。
“他让你来取这些关于‘规则’的东西?”格里芬的目光扫过那些笔记,语气变得凝重,“库伦,有些规则之所以被隐藏,不是因为它们强大,而是因为知晓本身就会引来‘观测’,而一旦被‘观测’,命运的轨迹就会滑向既定的‘代价’。恩佐他…最近是不是更容易焦躁?仿佛被无形的阴影缠绕,甚至…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格里芬的询问极其隐晦,但那双苍老的眼睛却锐利地捕捉着库伦最细微的反应。
库伦心中巨震!院长怎么会知道恩佐中了红眼蔓影术?!
总不能这红眼蔓影术就是院长施的?但是红眼蔓影术毒发时似有千刀万剐之痛,院长如果真不计过往亲情决意要杀恩佐,也不可能用这么苦痛的咒术啊?
不对,不对,这里面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要复杂万分。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只能强行压下惊骇,硬邦邦地回答:“恩佐大人的事,我不清楚。”
格里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罢了…他让你来,自然有他的道理。但记住,库伦,知识从来都不是免费的,尤其是涉及世界‘底层逻辑’的知识。每一次窥探,都早已在暗处标好了价格。这些东西…很危险。”
库伦攥着铅笔的手指紧了紧,指腹蹭过笔杆上的齿痕,忽然想起这百天来披着恩佐外皮的日子——模仿他的语气、他的步态,可到头来还是在细节处露了馅。他望着格里芬眼中的疲惫,又想起恩佐偶尔独自对着镜子摩挲脸颊疤痕的模样,喉结动了动,低声道:“面具戴久了,也就长脸上了。”话出口时,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在自嘲自己快要摘不掉的“恩佐”面具,还是在暗指恩佐早已被执念裹成了另一个模样。
格里芬深深地看了库伦一眼,没有追问他那句“面具戴久了,也就长脸上了”的含义,转而问道:“恩佐…他去哪了?”
库伦紧闭着嘴不肯回答——恩佐的行踪是最高机密。
格里芬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答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罢了…他让你来取这些,自然有他的道理。”话音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笔记,语气沉了些:“这些东西…很危险。知道的越多,或许越不是好事。”
库伦闻言愈发警惕,余光忽然瞥见格里芬的手正移向书架另一侧——那里存放着几本恩佐的早期日记,院长难道也想找恩佐的东西?他究竟想干什么?
寂静的禁忌书房里,两人各怀心思地对峙,影子在书架间被拉得很长,像两个都在寻找答案却又彼此防备的迷途者,最终格里芬似乎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收回手转身向门口走去,在门口停顿片刻,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库伦。也…尽量照顾好他。”
佝偻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原地只余下库伦,握着那支带有牙印的铅笔,心头被更多更沉重的疑问填满——院长分明知道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明说。
库伦看了看那几本《恩佐日记》,还是选择没有取走带去龙守望。一直带在身边总不是那么妥当,他觉得还是从龙守望回暗黑岭时再取好。有那些抄录的副本,够他在龙守望研究一阵子了。
库伦迅速收好抄录的笔记与原本,将铅笔放回原处后悄然离开。他需立刻赶往海螺沙滩完成恩佐交代的任务,可此刻脚步格外沉重,老院长那那双看透一切却满是无力感的眼睛,在他心头反复萦绕,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