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州窑洞里的酸冽霸道得钻心，像陈年老醋淬过的针，扎得苏洛鼻腔发麻。郭瘸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黄土沟壑的皱褶里，留下身后几十口沉默的老酸瓮，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岁月气息。新封的泥瓮湿冷沉重，如同一个未解的谜题，沉甸甸压在她心头。下一程，是更北的苦寒之地，去寻另一种被冰霜封存的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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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风，是蘸了盐粒的钝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苏洛裹着厚重的老羊皮袄，跟着一个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汉子（巴图），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呼伦贝尔草原边缘的雪原上。脚下的冻土硬得像铁，积雪没过小腿肚，每一步都拔得艰难。举目四望，天地苍茫，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枯黄的草甸，只有远处几座蒙古包像白色的蘑菇，点缀在无边的寂寥里。空气冷冽刺骨，带着雪粒的干涩和远处牲畜围栏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牲口气味。
巴图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一片被低矮灌木丛半掩着的、微微凹陷的雪地。积雪比别处更厚，也更蓬松。他解下背着的短柄铁锹，开始沉默地铲雪。铁锹刮过硬雪，发出刺耳的“嚓嚓”声。雪沫纷飞，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很快，雪层被挖开一个浅坑。坑底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一层厚厚的、被冻得硬邦邦的芦苇席子。席子边缘结着晶莹的冰霜。巴图用锹尖小心地撬开芦苇席的一角。
一股极其冷冽、却又异常纯净的气息猛地透了出来！
那味道太奇特了！像一万根冰针同时扎入鼻腔！首先感受到的是极致的、纯粹的冷冽，如同吸入一口绝对零度的空气，瞬间冻结了鼻腔黏膜。紧随其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新鲜黄瓜被冰镇后切开的清香，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穿透那层霸道的冷冽，幽幽地钻出来。更深层，似乎还裹挟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深海鱼类的矿物质腥气。这气味清冷、孤绝，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烟火的高远。
席子被完全掀开。坑底，是一个用整块巨大冰块掏空而成的冰窖！窖壁光滑晶莹，折射着天光，散发出幽幽的寒意。窖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条条被冻得硬邦邦的鱼。鱼身细长，银白色的鳞片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眼睛如同凝固的黑水晶，嘴巴微张，露出细密的尖牙。正是草原冷水河特产的细鳞鱼。
巴图跳进冰窖，窖里的寒气瞬间让他呼出的白气凝成冰晶簌簌落下。他拿起一条冻得梆硬的鱼，凑到苏洛面前。鱼身冰冷刺骨，那混合着冰针冷冽、黄瓜清香和矿物质腥气的独特气息更加清晰可辨。
“雪窖，冰棺材。”巴图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围巾，闷闷的，“冬捕上来的鱼，开膛去脏，不能沾水，直接埋进雪里。雪盖一层，压实。再盖芦苇席。雪自己会慢慢融、慢慢冻，结成冰壳子，把鱼封在里面。”他指了指冰窖光滑的窖壁，“天越冷，冻得越透。冰壳子越厚，鱼魂就锁得越死。”
他拿出随身的小刀，在冻鱼腹部最肥厚的地方，极其小心地削下一小片近乎透明的、带着冰晶的鱼肉薄片。鱼肉在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下，硬得像玻璃。
“尝尝。只能生吃。”巴图把冰片般的鱼肉递过来。
苏洛接过，指尖立刻被那极致的冰冷刺痛。她把这片“冰鱼”送入口中。瞬间，一股爆炸般的冷冽席卷整个口腔！如同含住了一块极地的寒冰！冷冽过后，是那奇特的、无比清晰的、类似冰镇黄瓜的清香在舌尖弥漫开来，纯净得没有一丝杂味！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矿物质感的鲜甜从被冻结的鱼肉纤维深处渗出，极其短暂，如同寒夜里转瞬即逝的流星，却又无比惊艳！鱼肉本身没有任何口感，入口即化，只留下那清冽、纯净、带着一丝孤绝鲜甜的余韵在冰冷的唇齿间久久徘徊。
这味道太纯粹，太冷冽！它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冰雪女神用寒风雕琢出的味觉水晶。塞外的极寒，是它存在的唯一温床，也是锁住这极致清鲜的唯一牢笼。苏洛呵出的白气在眼前迅速凝结，冰窖里反射的幽光映着巴图沉默的身影。味觉的版图上，又一页被冰霜封印的传奇在极致的冷冽中缓缓掀开，带着雪原的孤寂与冰封的纯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