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不止一人。交谈声压得很低，但语气急促，像在争论什么，隔着门板听不真切。
林默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铃铛死死攥在左手手心，冰冷的铜器贴着他汗湿的皮肤，那点异常的温热仿佛是他与某个不可知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右掌心的字迹随着他的心跳阵阵搏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活物感。
他迅速扫视病房。除了身下的病床、床头的呼叫器、床尾的记录夹板，以及墙角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别无长物。无处可藏，无处可避。阳光切割出的光带依旧横亘在地面，灰尘在其中疯狂舞动，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混乱。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前面一个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强打精神的表情。他是医生，林默模糊地想，至少穿着是。
后面跟着的那个则完全不同。他穿着深色的夹克，身材高大，脸色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一进门就迅速而无声地扫视了整个房间，目光在林默身上、他紧握的左手、以及房间唯一的窗户上快速掠过。他的存在感瞬间压过了那位医生，让病房本就凝滞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
“醒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先开口，声音比刚才那个护工多了点人气，但依旧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他走到床尾，拿起夹板看了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水……”
医生对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个夹克男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依旧锁定着林默。医生自己走到床头柜倒了杯水，递过来。林默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小口啜饮，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烧感，但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蛰伏的、冰冷的洪流。
“你左手怎么回事？”医生问道，语气尽量放平缓，“送你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握得死死的，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能自己松开让我们看看吗？”
林默的手指收得更紧了。铃铛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也奇异地让他保持清醒。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没事。”
一直沉默的夹克男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是你自己弄的？”他的问题直接而突兀，没有任何铺垫。
林默心头一凛。“……什么？”
“你手上的伤，还有你被送来时的状态。”夹克男向前走了一小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逼近，“我们发现你的地方很……特别。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林默的脑海一片混乱。被送来时的状态？特别的地方？他试图回忆，但昏迷前的记忆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只有一些尖锐的碎片：无尽的走廊、冰冷的触须、扭曲的光线、还有掌心灼烧般的刺痛和铃铛疯狂的震响……这些能说吗？谁会信？
他看着夹克男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最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很冷，然后……就醒了。”
医生插话道：“他有轻微脑震荡和脱水症状，记忆出现断层是可能的。”他似乎是在对夹克男解释，又像是在记录。
夹克男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默紧握的左手上：“那里面是什么？护士说你不让碰。”
来了。林默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能感觉到铃铛在他手心散发出的、与冰冷病房格格不入的温热。
“私人物品。”林默的声音干涩，“很重要。”
“能给我看看吗？”夹克男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医生也停下了记录，看着两人。
林默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他知道拒绝会显得更可疑，但交出铃铛？绝无可能。这东西是他从那片疯狂中带出来的唯一实物，它与掌心的字迹，与他身体里的异样感息息相关。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直觉：交出它，可能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应对时——
嗡。
左手中的铃铛再次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只有他能感知的震鸣。与此同时，右掌心猛地一烫！
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轻微的扭曲和晃动。医生白大褂的轮廓边缘、夹克男坚毅的脸部线条、甚至他们身后那扇门框……都仿佛浸入了水中，荡漾开极其细微的、颤动的虚影——那些“线”的痕迹，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点点！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一瞬间的扭曲视觉中，他看到夹克男的周身，似乎缭绕着一层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雾气，那雾气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气息，与他记忆中某些噩梦的片段隐隐呼应。
幻觉？还是……这个夹克男，也并非普通人？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夹克男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情绪变化和极其细微的生理反应（也许是心跳加速，也许是瞳孔变化），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兽，再次向前逼近一步。
“你怎么了？”他紧盯着林默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威胁性，“你看到了什么？”
医生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疑惑地看向林默。
林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冰冷的洪流在血管里加速窜动，铃铛在他手心发烫，掌心的字迹搏动得如同第二颗心脏。
走廊外的脚步声？护工的异常？医生的询问？这个周身缠绕着不祥气息的夹克男的逼问？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醒来并非结束。现实的病房，或许只是另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噩梦牢笼。
而他，被困在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