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病房。
只有窗帘缝隙透入的那一道惨淡天光,勉强切割出几个模糊的、非人的轮廓。林默的喘息声在死寂中剧烈地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像扯着肺叶,冰冷的气流却无法浇灭血管里疯狂奔涌的寒潮。
左手的铃铛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炭,那些黯淡的符文在绝对黑暗中渗出一种不祥的、淤血般的微光。右掌心的字符搏动得近乎疯狂,与铃铛的震鸣产生某种可怕的共鸣,撕扯着他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视野。
在纯粹的黑暗背景下,那些颤动、半透明的“线”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整个空间,连接万物,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此刻正像遭受电击的神经末梢一样剧烈地痉挛、嗡鸣。而站在床尾的那个高大轮廓——陈深——他周身的灰黑色雾气在黑暗中膨胀、翻滚,几乎要化作有形的触须,那冰冷的死寂感浓得让人窒息。
“怎么回事?!”李医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明显的惊慌和困惑,“跳闸了?备用电源应该……”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正从门外走廊的远处传来。
吱嘎……吱嘎……
声音很轻,却极具穿透力,仿佛有什么东西用坚硬的尖端在缓慢地刮擦着墙壁或地板,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个病房靠近。
林默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种声音……他有一种模糊而惊悚的既视感,仿佛在某个破碎的噩梦片段里听到过。
床尾的陈深动了。他仿佛完全不受黑暗影响,猛地转向门口方向,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严肃和压迫感被一种极致的警惕和某种……冰冷的兴奋所取代。林默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灰黑色的雾气骤然收敛,变得凝实而锐利。
“待在原地,别出声。”陈深的声音压得极低,不再是审问的语气,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一种处理异常事务的专业性冷硬。
刮擦声停了。
就停在病房门外。
死寂。比黑暗更沉重的死寂压了下来。连那些嗡鸣的“线”似乎都暂时凝滞了。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死死盯着房门下方那道更深的阴影,左手将铃铛攥得生疼,仿佛那是唯一能锚定他、不让他被这片黑暗彻底吞噬的东西。
突然——
叩。叩。叩。
三声极其缓慢、间隔均匀的敲门声。
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可怕,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头骨上。
那不是用手敲击的声音。更硬,更冷。
李医生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床尾的夹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门外的“东西”似乎被这声轻响吸引了。
门把手,在黑暗中,开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转动。
陈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滑向门侧,身体微躬,做出了一个蓄势待发的姿态。他的右手探入了夹克内侧。林默甚至能“看”到,他周身那灰黑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向着他的右臂汇聚。
门把手转到了底。
吱呀——
病房门被一股不疾不徐的力量推开。
一个模糊的轮廓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可能透入的任何微弱光线。它看起来大致是人形,但细节在浓稠的黑暗中无法分辨,只能看到它似乎非常、非常的高瘦,头部的位置几乎要顶到门框上方。
一股比消毒水更浓烈、比铁锈和泥土更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陈旧电路烧毁后的焦糊味。
它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仿佛在“观察”室内。
林默的视觉在剧烈波动。那些“线”在这个“东西”周围疯狂地扭曲、缠绕,几乎打成了死结。而在这个“东西”的轮廓内部,他看不到任何灰雾,也看不到正常的“线”,只有一片空洞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一种冰冷的、贪婪的“注视感”。
陈深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常理,如同扑食的猎豹,整个人化为一道模糊的黑影,直冲向门口的轮廓。他的右手从夹克里抽出的东西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冷硬的光泽——那绝不是手术刀或任何医疗器具的形状。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只有肉体(或者说类似肉体的东西)与某种坚硬物体猛烈撞击的闷响,以及一声极其短暂、扭曲不似人声的嘶鸣!
碰撞的冲击力让门口的阴影踉跄了一下。
李医生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彻底缩到了墙角。
林默看到陈深周身的灰黑雾气与那“东西”内部的空洞黑暗剧烈地交织、侵蚀,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冰冷在互相搏杀!
砰!
又一声闷响。陈深似乎用某种格斗技巧将那“东西”狠狠撞得后退,挤出了房门。
“待着!”陈深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质感。他反手猛地带上了病房门!
砰!
房门紧闭,将门外激烈的、令人心悸的搏斗声闷闷地隔绝在外。沉重的撞击声、肉体砸在墙上的闷响、以及那种非人的、断断续续的刮擦和嘶鸣,不断透过门板传来。
病房内,重新陷入一种更加恐怖的、被未知暴力包围的寂静之中。
李医生在墙角瑟瑟发抖,呼吸急促。
林默僵在病床上,左手心的铃铛依旧滚烫,每一次门外的撞击都让那些“线”剧烈颤抖,仿佛整个空间的结构都在随之震动。
他……到底是什么人?门外那个……又是什么?
现实的帷幕在他眼前被彻底撕开,露出其后冰冷、疯狂、不可名状的狰狞内核。
而就在这时,他左手的铃铛,那股滚烫的热度骤然向上窜升,顺着他的手臂经络,猛地冲向他剧烈疼痛的头部!
嗡!!!
他眼前的黑暗炸开了。
不再是病房的黑暗。
是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光怪陆离的影像碎片!是冰冷黏腻的触须!是无尽延伸的走廊!是镜中狞笑的倒影!是那个关节扭曲的木偶!是纺织厂锈蚀的机器!
是所有的噩梦!
它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呃……啊啊啊——!”他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从病床上滚落在地!
冰冷的瓷砖地面撞击着他的身体。
“林默!”李医生惊惶的喊声仿佛从极远处传来。
门外的搏斗声似乎停顿了一瞬。
林默蜷缩在地上,左手死死握着发烫的铃铛,右手掌心字符灼烧般的搏动与心脏几乎同频。噩梦的碎片和现实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将他彻底吞噬。
黑暗涌了上来。
最后的感觉,是瓷砖地面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踏着缓慢而确定的步伐,再次走向这间病房。
他的意识,向着那片无尽的、冰冷的根源之海,沉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