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玄的意识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黑暗、冰冷、无声。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破碎的噩梦片段偶尔搅动这死寂的深渊:冰蓝色的眼睛、鳄鱼张开的巨口、严正弘冰冷的镜片、还有那只拍碎无人机的孟加拉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嘈杂的人声开始穿透黑暗。他感到身体在晃动,不是海浪的颠簸,而是一种更平稳、更机械的震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取代了海水的咸腥,钻入鼻腔。
他艰难地掀开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他躺在一张狭窄但干净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粗糙但洁白的薄毯。头顶是刷着白漆的金属天花板,一盏节能灯散发着冷白的光。房间很小,墙壁是简单的金属板,伴随着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引擎轰鸣声微微震动。
这是一个船舱。货轮的船舱。
他试图移动,全身立刻传来抗议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腿,被专业地重新清洗、缝合、包扎过,固定着夹板。脸上的烧伤也被妥善处理,贴着干净的敷料。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灼热的、预示着败血症的可怕感觉已经减轻了许多。高烧似乎退了。
他还活着。真的得救了。
舱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色船长制服、面容饱经风霜、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随意的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夹的船医。
“你醒了?” 船医走上前,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检查了他的瞳孔和体温,“谢天谢地,烧退了。你差点就去见海神了,伙计。严重脱水、营养不良、多处严重外伤感染……特别是这条腿,再晚点处理,神仙难救。” 他指了指王公玄的右腿。
王公玄喉咙干涩,发出沙哑的声音:“……水……”
船医递过一杯温水,小心地扶着他喝了几口。水流过如同着火般的喉咙,带来难以言喻的舒适。
“我是‘远洋丰收号’的船长,李。” 穿着制服的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带着威严,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审视着王公玄,“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一个人漂在太平洋中间?海难?”
王公玄的心脏猛地一紧。严正弘的阴影瞬间重新笼罩下来。他不能说实话。至少不能全说。
他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编织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是……海难……我们的私人游艇……遇到了风暴……触礁……沉了……只有我……抱着一块木板漂了出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刻意流露出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悲伤,这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情绪,无需伪装。
李船长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私人游艇?船名?注册地?还有其他船员或乘客吗?”
王公玄摇摇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船叫……‘海风号’……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太混乱……他们都……没来得及……” 他适时地咳嗽起来,显得虚弱不堪。
船医插话道:“船长,他需要休息。这些问题可以晚点再问。”
李船长点了点头,站起身:“好吧,你先休息。我们已经按规矩向最近的海岸警卫队和海事机构通报了发现幸存者的情况。你需要什么就跟医生说。”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王公玄一眼,那眼神深邃,似乎能看透人心,“好好养伤。到了下一个港口,会有人帮你安排后续事宜。”
通报了情况?
王公玄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通报意味着他的存在已经被记录在案。严正弘的能量有多大?他的手能伸到国际海事机构吗?这艘船,真的是安全的避风港吗?
李船长和船医离开了舱室,门被轻轻带上。
王公玄独自躺在床铺上,引擎的轰鸣声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新的、更隐晦的焦虑取代。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狭小的舱室——干净,简陋,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像是一个临时的医疗隔离舱。
他的目光落在床尾一张小桌子上。那里放着他的东西——那个破烂的帆布背包。被人打开检查过了吗?里面的地图、工具钳、那串钥匙……还在吗?最重要的是,那枚他自制的、装满沙子的蛋呢?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拿背包,但身体的虚弱和腿上的固定让他难以动弹。
就在这时,舱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进来的是另一个船员,看起来更年轻,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是简单的粥和面包。 “嘿,你醒了?医生让我送点吃的给你。”船员笑着把餐盘放在小桌子上,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那个背包。
王公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船员放下餐盘,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了一句,口音有些奇怪,但王公玄听懂了: “‘懂袭萤4+4’……是个好名字。”
说完,船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舱室,轻轻带上了门。
王公玄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全身瞬间冰冷僵硬,血液几乎凝固!
那个词!那个如同诅咒般的词!从这个看似普通的货轮船员口中说了出来!
这不是救援! 这是另一个陷阱!严正弘的网,早就撒到了海上!这艘船,根本就是另一个移动的牢笼!所谓的通报,恐怕只是通知了严正弘的人!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将他吞没。他刚刚脱离险境,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却转眼发现只是从一个小的囚笼,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正在驶向未知深渊的钢铁囚笼!
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舱门,听着门外规律的脚步声,全身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引擎依旧轰鸣,推动着这艘巨大的货轮,载着他,驶向严正弘安排的“下一个港口”。
而那,等待他的,绝不会是救助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