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康捏着手机，指节有些发白。夜市那边的嘈杂声隐隐传来，和他耳边电话挂断后的忙音混在一起。区府办督查科。这名字听着就透着一股凉气。
他慢慢走回暗影里，看着那片昏黄灯光下忙碌的摊贩。老胡正给一个顾客刮鱼鳞，动作麻利；张阿姨笑着收钱；老师傅低头补着一只鞋。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这通电话。
不能现在说。他深吸了口夜风里混杂的气味，转身走到更远一点的墙角，拨通了林小雨的电话。
“督查科找我了。”电话一接通，他直接说，声音压得低，“明天上午九点，问违规占道的事。”
那边顿了一下，呼吸声明显加重了。“……谁捅上去的？赵负责人？”
“不知道。但肯定是因为这个夜市。”齐小康靠着冰凉的墙壁，“街道和城管那边你打招呼的事，会不会……”
“我没留任何字据，都是口头说的，他们更不会承认。”林小雨语速很快，“你明天准备怎么说？”
“实话实说。反映商户困难，尝试临时疏导，正在完善管理。”齐小康看着远处晃动的人影，“但不能把你和街道城管扯进来。”
“废话！你自己也小心点，别硬扛，该认错认错，就说是在调研阶段，立刻整改。”林小雨语气着急，“千万别提供电所和那些钱的事！”
“我知道。”齐小康顿了顿，“今晚这边……你先别过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嗯。你……自己当心。”
挂了电话，他在墙角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回夜市。摊主们看见他，笑着打招呼，问他吃没吃饭。他勉强笑了笑，摇摇头，说吃过了。
他在路边找了个石墩坐下，看着这片微弱灯光下聚起来的人气和生意。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督查科的电话像一把悬着的刀。老胡忙完一阵，端着个一次性碗走过来，里面是几条刚烤好的小鱼。
“尝尝，刚弄的，香着呢。”老胡把碗塞他手里，在他旁边坐下，点了根烟。“小齐干部，看你脸色不对，有事？”
齐小康拿着那碗烤鱼，热气烫手。他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老胡吐出口烟，没再追问。“这摊摆起来，还真有人来。就是这灯太暗，好些人看不清货。”
“嗯，我想办法。”齐小康心不在焉地应着。
等到快十点，摊贩们陆续收摊，互相帮着收拾东西，约定明天再来。地上留下些菜叶垃圾，齐小康跟着一起打扫干净。人都散尽了，他才推着自行车离开。回到漆黑冰冷的出租屋，那碗凉透的烤鱼放在桌上，他一口没吃。
第二天一早，他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把桌面收拾整齐，泡了杯浓茶。八点五十分，他走到办公楼门口等着。
九点整，一辆黑色轿车停下，下来两个穿着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为首的那个出示了一下证件。“齐小康同志？我们是区府办督查科的，姓刘。”
“刘科，您好。办公室在这边。”齐小康引着他们上楼，走进小会议室。
两人坐下，打开笔记本。刘科开门见山：“我们接到群众反映，星光市场周边近期夜间有违规占道经营现象，规模不小，严重影响了市容交通和居民休息。据我们初步了解，这件事和你正在推进的市场改造商户临时安置点有关？”
齐小康手心有点湿。他坐直了些，语气尽量平稳：“刘科，我确实在调研星光市场改造过程中商户临时过渡的可行性。目前只是极小范围的初步尝试，主要集中在解决部分生计困难商户的实际问题，同时也严格约束了摆摊时间和卫生管理。您说的严重影响市容交通，可能有些夸大。”
“尝试？谁批准你尝试的？”旁边另一个工作人员开口，语气更冲，“有正式批复吗？和城管、街道报备过吗？”
“目前还在前期沟通阶段，尚未形成正式方案报批。”齐小康避开具体部门和人名，“主要是想先摸索一下实际操作的可行性和可能遇到的问题，为后续制定详细方案提供依据。”
刘科记录着，头也没抬：“依据？现在依据就是群众投诉和潜在的安全隐患。你的尝试已经造成了事实上的违规。这件事，你们督导组的王组长知道吗？规划局领导知道吗？”
齐小康停顿了一下。“我向王组长汇报过商户安置存在的困难和一些初步设想。具体的尝试，是我个人在调研过程中的行为，目的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情况。”
这话半真半假，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下，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刘科合上笔记本，看着他：“齐小康同志，你的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方式方法有很大问题。政策执行有严格的程序和纪律，不能凭个人想法蛮干。这件事，立刻停止。所有摊贩必须清退。我们会向你们单位下发书面督查通知，要求限期整改并说明情况。”
“刘科，”齐小康忍不住开口，“那些商户确实很困难，改造周期长，直接停业三个月可能……”
“困难不是违规的理由！”旁边的那个工作人员打断他，“全区困难群众多了，都像你这样自行其是，还不乱了套？先管好你自己吧！”
刘科摆摆手，站起身：“就这样。书面通知今天会送到。希望你正确认识错误，积极配合整改。”
送走督查科的人，齐小康站在会议室窗口，看着他们的车开走。胸口像堵着块石头，又沉又闷。
他回到工位，还没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是副局长秘书，语气冰冷：“齐小康，副局长让你立刻过来一趟。”
他吸了口气，走向副局长办公室。门没关严，他敲了敲，里面传来副局长压抑着火气的声音：“进来！”
副局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铁青。督查科的电话显然已经打过来了。
“齐小康！你真是能耐啊！都惊动区府办督查科了！谁给你的权力搞违规占道？你还把不把局里的纪律放在眼里！朝阳社区的事故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齐小康低着头，没辩解。“副局长，是我考虑不周，方式方法有问题。我愿意接受处理。”
“处理？当然要处理！”副局长猛地一拍桌子，“从今天起，停止你一切外出调研工作！给我老老实实在办公室写检查！深刻检讨！星光市场的事你不准再碰一下！督导组那边，我也会跟老王说！”
“是。”齐小康应道。
“出去！”
他退出办公室，带上门。走廊里几个同事探头探脑，看见他，又迅速缩了回去。他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隔间，坐下，打开电脑文档。
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他机械地敲下标题：《关于我在星光市场改造调研工作中方式方法不当的深刻检讨》。
写了几行，写不下去。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是昨晚夜市微弱的灯光，老胡塞过来的那碗烤鱼，还有督查科那人冰冷的“立刻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