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书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打印纸的边缘被手指摩挲得有些卷曲。齐小康盯着屏幕上那些干巴巴的认错字句，胃里像塞了一团浸透冷水的棉花。
办公室电话响了，是内线。他接起来，是王组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小康，来我这一趟。”
他放下电话，把写到一半的检讨保存了，起身过去。王组长办公室门开着，他正看着电脑屏幕，见齐小康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齐小康坐下，没先开口。王组长挪动鼠标点了点，打印机嗡嗡响起来，吐出一张纸。他拿过来，推到齐小康面前。
是那份督查通知的复印件，措辞严厉，要求限期整改并汇报。
“副局长很生气。”王组长开口，声音不高，“让你停职检查，算是轻的。”
齐小康看着那份通知，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还硬干？”王组长抬眼皮看他，“图什么？”
齐小康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图什么？图老胡一家能吃上饭？图张阿姨的菜别烂在家里？这些话在督查通知面前，显得幼稚又苍白。
王组长也没指望他回答，身体往后靠了靠。“督查科那边，我去解释了，说你是年轻干部，急于求成，方式方法欠妥，但初衷是好的。局里呢，也把你臭骂了一顿，停了你的外勤。这事，面上就算过去了。”
齐小康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但是，”王组长语气重了些，“星光市场，你不准再沾边。那边的工作，老赵会全面接手。你的任务，就是把朝阳社区给我盯死，不能再出一点岔子。另外，这份检查，”他指了指齐小康刚才坐的方向，“下班前交给我，要深刻。”
“明白了，组长。”齐小康低声说。
“去吧。”
回到工位，齐小康对着电脑，把那份憋屈的检讨书敲完。下班前交给了王组长秘书。秘书接过文件，没什么表情：“副组长说你可以下班了。”
他收拾东西离开办公楼，天色还亮着。他没骑车，沿着马路慢慢走。路过一个报亭，买了一份晚报，夹在胳膊下面。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断头路。路口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起一些尘土和碎纸屑。昨晚摆摊的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在路边石墩上坐了一会儿，拿出那份晚报，胡乱翻着。社会新闻版块一条不起眼的短讯跳进眼里：「区商务局调研老旧市场改造，强调保障商户权益平稳过渡」。
他盯着那短短几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字迹模糊。
第二天，他准时上班，把自己按在工位上，处理所有关于朝阳社区的文件，打电话跟进施工进度，语气平静专业。同事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没理会。
中午去食堂，他独自坐在角落吃饭。快吃完时，林小雨端着餐盘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你没事吧？”她声音压得很低。
“没事。”齐小康拨拉着碗里的米饭，“停外勤，写检查。”
“督查科那帮人……真够呛。”林小雨皱了皱眉，“夜市昨晚没摆成，老胡他们有点慌，问我怎么回事。”
“就说政策研究，暂停一下。”齐小康没什么食欲，放下筷子，“你别再掺和了，影响你工作。”
林小雨没说话，低头吃了口菜。
下午，他正在核对数据，内线电话又响了。是副局长秘书，让他去一趟。
他心又提了一下，起身过去。副局长办公室里有客人，是那位方老。副局长正笑着和方老说话，看见他进来，笑容淡了点。
“小康，方老过来办点事，顺路问问朝阳社区那个绿化改造的进展，你给方老汇报一下。”副局长语气平常，仿佛前几天拍桌子骂人的不是他。
齐小康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拿出专业态度，简洁清晰地汇报了进度和后续计划。方老听着，偶尔点点头，没多问。
汇报完，方老站起身：“不错，年轻人扎实。副局长，你忙，我先走了。”
副局长起身相送。齐小康也跟着出来。走到办公楼门口，方老停下脚步，像是随口一提：“小齐啊，我那儿有盆花，最近长得不太好，你懂这些，方便的话，下班帮我过去看看？”
齐小康立刻点头：“方便的，方老。”
“行，老地方。”方老摆摆手，走了。
副局长站在门口，看着方老的背影，又瞥了齐小康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回了大楼。
下班后，齐小康直接去了那条旧巷。方老家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里面传来声音：“进来。”
方老正坐在藤椅上听收音机，见他进来，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坐。”
齐小康没坐，站着说：“方老，今天谢谢您。”
“谢我什么？我就是去看看绿化。”方老眼皮都没抬，“倒是你，挨了顿狠批，蔫了？”
齐小康没吭声。
“撞了南墙，知道疼了，是好事。”方老关了收音机，屋里安静下来，“但知道疼之后呢？缩回去，还是找别的路？”
“路堵死了。”齐小康低声说。
“死路也是路走到底才叫死路。”方老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我问你，那个旧纺织厂仓库，产权在国资办，想用的单位，你知不知道是哪个？”
齐小康摇头。“赵负责人没说，国资办也没透露。”
“我托人打听了，”方老放下壶，声音平稳，“是区里一家新成立的什么文化发展公司，注册没多久，法人代表姓赵。”
齐小康猛地抬头。
“巧合？”方老看着他，“那仓库，离市场不远，面积够大，稍微改造一下，做临时过渡市场最合适。为什么宁肯空着，宁肯给你下绊子，也不肯拿出来用？”
齐小康心跳有点快。“他想……逼停改造？或者……有其他打算？”
“肚子里的蛔虫，得自己钻进去看。”方老语气淡淡，“督查科找你，是因为有人举报。举报你的人，是不想让你把摊子摆起来的人。为什么不想？因为乱了他们的步骤。”
“步骤？”
“步骤。”方老重复了一遍，“有的人，不想让改造顺顺当当。乱了，才有机会伸手。你挡了人家的步骤，人家自然要敲打你。”
齐小康消化着这些话，后背有点发凉。“那……怎么办？”
“明路堵了，就不能看看暗渠？”方老拿起旁边一份过期的晚报，指了指社会新闻版那条短讯，“商务局调研，强调保障商户权益。这话是空话吗？不一定。看你怎么用。”
齐小康看着那条短讯，又抬头看方老。
“督查科让你停，你就停了。但调研学习，总没人拦着你吧？”方老把报纸递给他，“别的区县，有没有类似的老市场改造成功案例？临时安置怎么做的？去学学，去看看。拿着尚方宝剑去学，名正言顺。”
齐小康接过报纸，手指捏紧了纸张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