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康捏着那份旧晚报，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油墨的微潮。方老的话像根细针，把他心里那点憋闷扎了个小口子，透进一丝凉气。
“调研学习……”他重复了一遍，脑子里飞快转过几个念头。这确实是个名目，挑不出错。商务局那份强调商户权益的简报，就是现成的由头。
“谢谢方老，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站起身，把报纸仔细折好塞进裤兜。
方老摆摆手，重新打开了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淌出来，像是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齐小康离开巷子，没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附近一家网吧。包了个小隔间，他打开电脑，开始搜附近区县老旧市场改造的案例。屏幕上蓝光映着他的脸，他敲着关键词，一条条筛选，把有用的报道、政府公示、甚至论坛里零星的讨论都复制粘贴到一个文档里。
搜到半夜，眼睛酸涩，文档里也攒了十几页东西。他打印出来，带着一身烟味和熬夜的疲惫回到出租屋。
第二天上班，他把自己按在工位上，先高效处理完朝阳社区的所有杂事，报表做得一丝不苟。下午，他拿着那份熬夜整理的资料和那份晚报，敲响了王组长办公室的门。
“组长，有点想法想跟您汇报一下。”他语气恭敬，把资料和晚报放在桌上，“关于商户安置这块，虽然我们目前暂停了具体尝试，但我觉得不能因噎废食。正好看到商务局这边也有指导精神。我搜集了附近几个区县的成熟案例，比如临江区中心菜场的阶梯式搬迁，还有北山县的‘过渡市场+租金补贴’模式，都觉得很有参考价值。我想，是不是可以以调研学习的名义，去实地考察一下，取取经？也好为我们后续完善方案积累点经验，避免再走弯路。”
王组长翻看着那些资料，又瞥了眼晚报，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想法是好的。但现在督查通知刚下来，你就往外跑，合适吗？”
“正是因为之前我们摸石头过河，缺乏经验，才更需要学习成熟做法。”齐小康早有准备，“调研学习是正常工作范畴，也是为了更好落实政策，督查科那边也挑不出错。而且我就利用工作间隙去，不耽误朝阳社区这边的事。”
王组长沉吟了一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行吧。你去搞个正式的调研申请过来，理由写充分点，范围别太大，就选一两个点。我批一下。”
“谢谢组长！”齐小康心里一松。
他回到座位，立刻起草了一份严谨的调研申请，重点突出了“学习先进经验”、“优化本地方案”、“预防社会风险”等字眼，申请去临江区和北山县考察。王组长很快签了字。
拿着批件，他先给临江区商务局和市场管理方打了电话，预约时间。对方听说他是来学习市场改造经验的，态度很客气，爽快答应了。
接下来两天，他一边盯着朝阳社区的工地，一边抽空跑完了这两个地方。实地看，仔细问，拿着小本子记，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临江区的阶梯搬迁确实做得细，提前半年就公布详细计划，预留了充足的缓冲期。北山县的过渡市场虽然简陋，但管理有序，租金优惠力度大。
他带着一堆资料和心得体会回来，连夜赶写了一份详实的调研报告，不仅有情况介绍，还结合星光市场的实际，提出了几条初步的、看起来更稳妥的过渡建议。
报告写完，他没直接交给王组长，而是先复印了一份，连同那份商务局的简报和调研申请批件，一起装进一个文件袋里。第二天中午休息时间，他骑着车去了区府办大楼。
他没找督查科，而是按照楼层指示牌，找到了综合调研科的办公室。他敲门进去，里面一个年轻科员抬头看他。
“您好，我是政策落地督导组的齐小康。”他递上工作证和那个文件袋，“这是我们近期针对老旧市场改造中商户过渡安置难问题做的一个初步调研和学习报告，里面也有一些我们结合本地实际的不成熟思考。我们督导组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也符合区里近期的工作精神，所以整理了一份，供领导参考。”
年轻科员有点疑惑地接过文件袋，翻看了一下首页。“督导组的？这事……好像不归我们管吧？”
“是多部门协调的事，我们觉得报给调研科综合参考比较合适。”齐小康语气诚恳，“只是提供一些背景情况和建议思路。”
科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行吧，放我这，我有空看一下。”
“谢谢！”齐小康没多停留，转身离开。
他知道这份报告很可能石沉大海，但他必须扔出这颗石子。至少，在某个角落，留下了一份记录，一个不同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稍微松了口气，像是一直闷头走路的人，终于找到个机会稍微直起腰，看了看别的方向。
下班时，他在单位门口碰到林小雨。她推着电动车，似乎在等人。看见他，她招了招手。
齐小康推着自行车走过去。
“听说你出去调研了？”她问。
“嗯，走了两个地方，学了点东西。”齐小康点点头，“你呢？这几天怎么样？”
“老样子。”林小雨看了看他脸色，“你看起没那么蔫了。”
“找到点事做。”齐小康笑了笑，“对了，老胡他们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等着呗。就是有点急。”林小雨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不过，我昨天听说个事，不知道真的假的。”
“什么？”
“就那个旧纺织厂仓库，好像……那家什么文化公司的手续，卡在什么地方了，一时半会儿好像用不了。”林小雨说完，看了看四周，“我也是听街道的人闲聊听的，不确定啊。”
齐小康心里一动。方老的话突然闪回耳边。他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谢什么。”林小雨跨上电动车，“走了啊。”
她骑远了。齐小康推着自行车站在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仓库的手续卡住了？是巧合，还是……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蹬上车，汇入下班的车流。前面的路还长，但至少，不是完全漆黑一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