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报告交上去一周，没什么动静。齐小康每天按时上下班，把自己埋在朝阳社区的文件堆里，报表做得滴水不漏，去工地巡查得更勤，和安全员反复确认每一个细节。
副局长碰见他，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再额外找茬。王组长偶尔问起调研的后续，齐小康就汇报几句学习心得，绝口不提星光市场。
日子像结了层薄冰，表面平滑，底下是摸不清的暗流。他偶尔骑车路过那条断头路，路口空着，只有风卷着塑料袋打转。
周五下午，快下班时，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副局长秘书，声音比平时客气了点：“齐科长，副局长让你来他办公室一趟。”
齐科长？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岔子。他整理了一下衬衫，快步走过去。
敲门进去，副局长正坐在沙发上，和另一个人说话。那人背对着门，穿着浅灰色夹克，头发梳得整齐。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是区府办调研科的刘科，上次来督查的那位。
齐小康脚步顿了一下。
“小康来了，坐。”副局长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脸上甚至带了点稀薄的笑意。
刘科也冲他点了点头，表情比上次缓和不少。“齐小康同志，你上次送到我们科的那份调研报告，我看了。”
齐小康手心微微出汗，在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刘科，那只是我们初步学习的一些粗浅想法……”
“想法很好嘛。”刘科打断他，语气颇为肯定，“特别是结合临江和北山经验提出的那几条过渡建议，很有针对性，也考虑了基层实际操作的可行性。比某些光会喊口号、不顾群众死活的方案强多了。”
齐小康有点懵，看向副局长。副局长端着茶杯，吹了吹热气，没看他。
刘科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看一下这个。”
齐小康接过来。是一份区领导批示件的复印件，标题是关于稳妥推进老旧市场改造保障民生的若干建议。下面有几段领导批示，关键字眼圈了出来：“调研深入，建议务实”、“请商务、住建、相关街道研处”、“试点探索，形成经验”。
他的心猛地跳快了几下。
“领导很重视。”刘科看着他，“尤其肯定了这种下沉调研、为民着想的工作思路。你们督导组这次，算是立了一功。”
副局长这时才放下茶杯，接话道：“小康年轻，有冲劲，就是有时候方式方法欠考虑。这次也是走了弯路，才想到要去学习取经。”
“弯路走得好，走了才知道哪条是正路。”刘科笑了笑，站起身，“行了，我就是过来传达一下领导精神。具体工作，你们和相关单位对接。齐小康同志，好好干。”
送走刘科，办公室里只剩下齐小康和副局长。空气安静了一瞬。
副局长手指点着那份批示复印件。“这东西，你什么时候递上去的？”
“就……前几天。想着多汇报一条思路总是好的。”齐小康谨慎地回答。
副局长嗯了一声，没深究。“既然上面有这个意思，星光市场商户过渡的事，就重新启动。还由你牵头，但这次，必须严格按照程序来，方案做扎实，各部门协调好，不能再出任何纰漏！明白吗？”
“明白！”齐小康立刻应道，心脏在胸腔里用力地跳。
“去吧。下周一我要看到初步方案。”
走出副局长办公室，齐小康感觉走廊的光线都亮堂了些。他回到自己工位，手指还有点发颤。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电脑，调出之前那份被否掉的分散安置方案雏形。
下班铃响了他也没注意，埋头修改补充，把调研学来的细节融进去。直到手机震动，是林小雨。
“喂？你还在办公室？灯亮着。”她的声音从窗口飘进来似的。
齐小康走到窗边往下看，林小雨正站在楼下花坛边仰头往上看。
“嗯，弄点东西。”他对着电话说。
“听说……你那边有转机了？”她问得不确定。
“嗯。领导批了，让重新启动，做正式方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明显的呼气声。“太好了！我就知道……那帮人……”
“周一就要初步方案。”齐小康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久违的干劲，“你明天有空吗？帮我对接一下街道和城管那边？这次要走正式流程。”
“有空！当然有空！”林小雨声音扬了起来，“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们！”
挂了电话，齐小康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他亮起来的眼睛。他敲键盘的手指变得有力起来。
周末两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拉着林小雨，跑街道，跑城管，跑供电所，拿着区领导批示的尚方宝剑，沟通变得顺畅了许多。虽然依旧有推诿扯皮，但至少门好进了，脸好看了。
他根据实地情况，重新优化了那几个零星地块的利用方案，画了详细的规划图，测算了预算，甚至连每个摊位怎么抽签、卫生怎么排班都想了草案。
周一一早，他把一份厚厚的、图文并茂的初步方案放到了副局长桌上。
副局长翻看着，没说话，看了足足十分钟，才抬头：“效率挺高。下午开会，你主讲，商务、住建、街道、城管、项目办的人都参加。”
下午的协调会，齐小康准备充分，讲得条理清晰，数据扎实，回应各方质疑也有理有据。赵负责人也来了，坐在角落，脸色不太好看，但没再公开反对。会议最终原则通过了分散过渡安置的方案框架，明确了各部门职责和时间节点。
散会后，齐小康收拾材料，感觉后背衬衫湿了一块，是刚才紧张出的汗。
王组长走过来，拍拍他肩膀：“这回像点样子了。”
方案批了，资金很快协调了下来。供电所正式进场布线，街道和城管联合出了通告，明确了临时夜市的区域和管理要求。
齐小康又去了那条断头路。这次，他带着红头文件和施工图纸。
商户们围着他，听着解释，看着图纸上清晰的标记和公章，脸上的怀疑渐渐被期盼取代。老胡搓着手，咧着嘴笑：“小齐干部，这次……来真的了？”
“来真的了。”齐小康肯定地说。
施工进行得很快。通上电的那天晚上，临时支起的灯泡亮起来，虽然简陋，却把每个摊位照得清清楚楚。人气比上次自发摆摊时旺了不少。
齐小康和林小雨站在远处看着。喧闹的人声、食物的香气、明亮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
“总算……有点像样了。”林小雨轻声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
“嗯。”齐小康点点头，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他看着她，忽然说：“下次糖水铺，我请你。”
林小雨转过头，眼睛弯起来：“好啊。我要吃最贵的那个杨枝甘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