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夜市的灯亮了一周，齐小康也提心吊胆了一周。他每晚都去，不靠近，就远远站在阴影里看，耳朵竖着，既听摊主们的说笑，也听远处有没有城管车的动静。
一切平稳。路灯下，生意比预料的好，老胡的嗓门亮堂了不少，张阿姨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再进点新品种。自治公约贴在一块临时找来的木板上，虽然简陋，但没人乱扔垃圾，收摊后地面打扫得干净。
周五晚上，他照例去转了一圈，看着秩序井然，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稍稍松了点。转身准备离开时，手机在裤兜里震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他走到更安静的角落接起。“喂？”
“齐科长吗？”对方声音有点急，带着点本地口音，“我是朝阳社区三栋的住户，姓吴。我们楼旁边那工地，晚上还在运材料，噪音太大了，家里孩子根本没法写作业睡觉！跟施工队说了几次，不管用！”
齐小康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您打错了吧？我这不是施工队……”
“没打错！规划局督导组的齐科长是不是？门口公示牌上有你电话！说有问题就找你！”吴先生语气更冲了，“你们管不管？不管我直接打市长热线了！”
齐小康想起来了，为了体现“阳光督导”，王组长让在每个项目工地入口都挂了公示牌，留了他的办公电话和手机号。他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平和：“吴先生您别急，具体是哪个位置？我马上联系施工队。”
问了具体楼栋和情况，他挂了电话，立刻打给朝阳社区的施工队长。电话响了半天才接，背景音嘈杂，显然还在干活。
“李队，三栋那边晚上施工怎么回事？不是规定了八点后不能有大型机械作业吗？”
“齐干部啊，”队长声音带着无奈，“没办法啊，白天货车限行，这批预制板今天必须到位，不然明天整体工期都得拖！就跟物业打过招呼了……”
“打招呼没用！住户投诉都打我这儿来了！”齐小康打断他，“立刻停掉！有什么困难提前沟通协调，不能这么硬来！”
好说歹说，队长才不情愿地答应马上停。齐小康站在夜风里，等了几分钟，远处工地的噪音果然渐渐歇了。他松了口气，准备给那位吴先生回个电话说明一下，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星光市场那边一个固定摊位的店主，投诉临时夜市的灯光照到他家窗户，影响休息。齐小康只好又记下，答应明天去协调调整灯光角度。
等他推着自行车回到出租屋楼下，已经快十一点。腿有点沉，喉咙因为不停说话有点干哑。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着黑上楼，钥匙捅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
屋里冷清得很。他倒了杯凉水灌下去，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别的楼星星点点的灯光。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林小雨发来的一个搞笑表情包，大概是想问他今晚怎么样。他看着那个蹦跳的卡通兔子，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没什么力气回复。
第二天是周六，他难得睡了个懒觉，却被电话吵醒。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朝阳社区另一栋楼的住户，抱怨施工车辆进出压坏了楼前的绿化带边缘。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边电话里安抚，一边套上衣服准备去现场看。洗脸时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忽然觉得这“阳光督导”的电话，像个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铃铛，拴在了他的脖子上。
赶到朝阳社区，处理好绿化带的事，又协调了物业和施工队明确车辆路线。忙完已经中午，他在小区门口快餐店随便扒了口饭。吃饭时电话又响了两回，一个是咨询政策，另一个是投诉建筑垃圾清运不及时。
下午他索性没回去，就在社区办公室借了张桌子，处理这些零碎投诉，能电话协调的电话协调，需要现场的就去跑一趟。一下午时间碎得像沙子，根本捏不拢。
傍晚，王组长打电话来，语气有点沉：“小康，怎么回事？局里刚接到转来的投诉，说星光市场临时夜市管理混乱，噪音油烟扰民？你不是说都规范好了吗？”
齐小康心里一咯噔，赶紧解释：“组长，我昨晚还去看了，秩序挺好的。是不是个别情况？我马上去核实！”
“尽快处理！别再让人抓到辫子！朝阳社区那边也盯紧点，别再出投诉！”
挂了电话，齐小康吐出口浊气。夜市那边他每天盯着，不可能突然混乱。他骑上车往星光市场赶，路上先给林小雨打了个电话。
林小雨一听也愣了：“没听说啊？昨晚收摊的时候还好好的。哪家投诉的？具体什么问题？”
“转过来的投诉没说具体，就概括说管理混乱、扰民。”齐小康蹬着车，风吹得他头发乱飞，“我感觉有点不对。”
到了断头路，夜市刚刚支起来，灯亮着，人还不多。他找到老胡和张阿姨他们问了一圈，都说昨晚一切正常，没人吵架，也没人闹事。
“就是收摊后，”修鞋的老师傅想了想，“好像有两个人，生面孔，在路口那边转悠了一会儿，拿手机拍了几下，也没买东西就走了。”
齐小康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更浓了。他让林小雨帮忙再去周边住户问问，看有没有人真的投诉。自己则守在夜市，格外留意着动静。
一晚上过去，风平浪静。没有噪音，没有油烟，秩序甚至比前几天还好。林小雨问了一圈回来，也说周边住户都没投诉，反而觉得晚上热闹点挺好，买东西也方便。
收摊后，齐小康和林小雨站在空下来的路口。
“故意的吧？”林小雨皱着眉，“有人瞎投诉？”
齐小康没说话。他看着地上打扫干净的痕迹，想起副局长昨天的警告，想起赵负责人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这投诉来得太巧，也太模糊，不像真的住户，倒像是……敲打。
“明天我再去局里查查投诉记录。”他说。
第二天周日，他跑去办公室，查到了那份投诉记录。投诉电话记录的是一个虚拟号码，内容语焉不详，没有具体门牌号和联系人。
他心里基本有数了。
周一上班，他先去跟王组长汇报了核实情况，说明投诉不实。王组长听着，嗯了几声，没多说什么，只让他以后更注意点，毕竟在风口浪尖上。
从组长办公室出来，他在走廊碰上赵负责人。赵负责人难得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笑呵呵的：“小齐，听说周末也没休息？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啊。不过也得注意方式方法，别忙中出错，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齐小康看着他那张笑脸，点了点头：“谢谢赵负责人提醒，我会注意的。”
回到工位，电话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另一个社区的号码，估计又是新投诉。他吸了口气，拿起听筒。
“喂，您好，政策落地督导组齐小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