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显示着未接来电的红点。齐小康没回拨，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响。屋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灯模糊的光晕。
他没开灯，摸黑走到床边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片看不清形状的暗影。耳朵里嗡嗡响，是白天工地噪音的后遗症，也可能是血压冲撞太阳穴的声音。纪检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赵负责人热情介绍投资方的样子，老胡他们茫然的眼神，像坏掉的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闪回。
招标……他自问每一个环节都站得住脚。但“觉得”不安全，和“证明”不安全，是两回事。安达建筑那个粗糙的方案，当时只觉得荒唐，现在回想，每一个疏漏都像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校友关系……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巧合。
还有仓库。临时过渡？他太天真了。那份批件，那些公章，在更大的利益面前，随时可以变成一纸空文。赵负责人轻描淡写一句“优化安置方案”，就能把几百个商户的盼头轻轻抹掉。
胸口堵得发慌，一股腥甜气涌上喉咙。他猛地坐起身，冲到洗手间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眼眶呛得发酸。
冷水扑在脸上，稍微清醒了点。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对自己说。不是为了一口气，是为了那些真金白银垫出去的钱，为了老胡那句“我们信你”，为了方老那杯茶，也为了自己这几个月熬掉的无数个日夜。
证据。他需要证据。证明招标清白，证明安达建筑不行，证明有人背后搞鬼。
他擦干脸，走回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光在黑暗中照亮一小片区域。他调出宏建中标的所有技术文件、评标会议记录、每一次沟通的邮件截图。又凭着记忆，搜索安达建筑的相关信息——公司资质、过往项目、甚至行业论坛里的评价。
时间一点点滑过去，窗外天色泛起灰白。他眼睛干涩发胀，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在一些不起眼的建筑行业论坛角落，他找到几条关于安达建筑的抱怨帖，提到他们偷工减料、工期拖延。还有一条匿名爆料，说他们惯用低价中标、后期再各种增项赚钱的套路。
这些算证据吗？不够硬。但至少能说明问题。
他把这些零碎信息全部整理存档。然后，他开始写。不是检讨，是一份情况说明，把事情前因后果、自己的所有判断依据、遇到的阻力、以及现在的疑虑，原原本本写下来。语气尽量客观，只陈述事实。
写完时，天已经大亮。他脑袋昏沉，却毫无睡意。把文档保存好，备份到云盘和U盘。他需要找一个稳妥的途径把东西递上去，直接给纪检组？还是通过王组长？或者……方老？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他自己的私人号码。屏幕上跳动着“林小雨”的名字。
他盯着那个名字，过了好几秒才接起来。
“喂？”他声音沙哑。
“你没事吧？”林小雨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背景音嘈杂，“打你办公室电话说你停职了？怎么回事？老胡他们一早就跑来社区问我，说看到赵负责人带投资商去看仓库，是不是变卦了？市场里现在人心惶惶！”
齐小康捏着手机，指节发白。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
“我是被停职了，配合调查招标的事。”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仓库的事，我现在也不清楚。你让他们……先稳住，别自乱阵脚。”
“怎么稳啊？话都传开了！”林小雨压着声音，“都说你被搞掉了，新来的要把他们这些老摊贩都清出去，引进大品牌！好几个脾气暴的，说要去找上面闹！”
“别让他们闹！”齐小康立刻说，“闹事就真给人送把柄了！你帮我劝住他们，就说……就说我在想办法，事情没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真有办法？”
“我在试。”齐小康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刚刚写完的文档，“需要点时间。”
“……行，我尽量去说。”林小雨叹了口气，“你自己也小心点。”
挂了电话，齐小康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不能再等了。
他换上一件干净衬衫，把U盘揣进兜里，拿起那份情况说明的打印稿，出门直奔单位。他没去自己办公室，直接上了顶层。
王组长办公室门关着。他敲了敲，没人应。秘书不在。他靠在门口墙上等。走廊里人来人往，偶尔有相熟的同事路过，目光触碰一下，又迅速移开。
等了半个多小时，王组长才夹着公文包匆匆走来。看见他，愣了一下。
“组长，有点紧急情况想跟您汇报。”齐小康上前一步。
王组长看了看他手里的文件，又看看他脸色，掏出钥匙开门：“进来说。”
进了办公室，齐小康把情况说明和U盘放在桌上。“组长，招标的事，我是清白的。所有依据和过程都在这里。另外，仓库项目可能方向有变，赵负责人已经在接触投资商，计划可能从临时过渡改为永久性的商业开发，这完全违背了初衷，商户们情绪很大。”
王组长拿起那份情况说明，快速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他没说话，手指在纸面上敲着。
“小康，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配合纪检组把招标问题说清楚。”良久，他才开口，语气沉重，“别的先放一放。”
“可是组长……”
“没有可是！”王组长打断他，声音严厉起来，“你还不明白吗？现在谁动谁倒霉！赵负责人接触投资商，那是他的工作！项目规划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也是常有的事！你现在自身难保，还管得了那么多？”
齐小康看着组长，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些东西，”王组长把文件和U盘推回给他，“你交给纪检组。别的，不要再节外生枝。回去好好休息，等通知。”
齐小康站在原地，没动。
“出去！”王组长加重了语气。
他慢慢拿起桌上的东西，转身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走廊的光线白得刺眼。
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回到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方老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方老，是我。”他声音干涩，“东西……没递上去。领导让等。”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商户那边可能要稳不住了。”他又加了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方老的声音才传过来，听着有些远，却清晰：“墙不透风，就找窗。路不通，就绕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电话挂了。
齐小康握着手机，琢磨着这句话。墙不透风……找窗？
他猛地站起身。纪检组！他可以直接去找纪检组！既然领导让他交，他就去交！不仅要交招标的情况说明，还要把仓库规划可能变更、引发群体性风险的情况也一并反映了！这不算节外生枝，这是如实汇报！
他抓起文件和U盘，大步走出办公室，朝着纪检组所在的楼层走去。心跳得很快，但脚步很稳。
这一次，他不能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