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检组所在的楼层格外安静，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齐小康站在那扇深色的木门前，手里捏着那份变得沉甸甸的情况说明和U盘。他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请进。”
推开门，还是上次那两位同志，正在电脑前忙着什么。见他进来，都有些意外。
“齐小康同志？有什么事？”
“关于招标的情况说明，还有一些补充材料。”他把文件和U盘放在桌上，“另外，有件紧急情况，我认为需要向组织汇报。”
其中一人拿起文件扫了一眼标题，又看向他：“什么紧急情况？”
“关于星光市场仓库改造项目的规划方向，可能发生重大变更。原有临时过渡安置商户的方案可能被放弃，转而进行商业开发。目前商户情绪极不稳定，存在群体性事件风险。这是我了解到的一些迹象。”他尽量说得客观简洁，避免使用主观猜测词汇。
两位同志对视了一眼，表情严肃起来。之前问话那位放下文件：“你说的情况，有依据吗？”
“我亲眼看到项目办赵负责人带领投资商模样的人勘察仓库，并提及‘智慧市场’、‘投资方’等字眼。市场商户对此已有传闻，人心惶惶。负责该社区工作的林小雨同志也证实了商户的不稳定情绪。”他顿了顿，“我认为，在当前招标问题调查尚未明朗、商户过渡安置需求迫切的情况下，仓促变更规划方向，极易引发严重社会矛盾。”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另一位同志拿起笔开始记录：“你反映的情况，我们记录了。你提交的关于招标问题的材料，我们也会认真审核。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谢谢。”齐小康微微欠身，退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他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像石子投进深潭，能激起多大涟漪，他不知道。
他没回自己楼层，径直下了楼，推出自行车。骑出大院门口时，手机响了，是林小雨。
“你那边怎么样？他们还在吵，我快压不住了！”她声音带着喘，背景音嘈杂。
“我刚从纪检组出来，反映了规划可能变更和群体性风险的事。”齐小康蹬着车，风声从耳边掠过，“你尽量劝，就说上面已经知道情况了，正在处理，让他们千万别冲动。”
“纪检组？他们管这个吗？”
“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能递话的渠道。”齐小康咬咬牙，“等我过来。”
他用力蹬车，朝着星光市场方向冲去。快到市场时，就看见路口围着一大群人，情绪激动，嚷嚷声老远就能听见。老胡的大嗓门格外突出：“……骗鬼呢！说好的事都能变！当我们是傻子耍！”
齐小康把车一扔，挤进人群。“各位！听我说两句！”
人群安静了一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小齐干部！你来得正好！你说，仓库是不是不给咱们用了？”张阿姨急急地问。
“情况我已经向上面反映了！领导很重视！”齐小康提高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调查需要时间，大家再耐心等等！现在闹事，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
“等等等！等到啥时候？等人家新市场都盖起来？”老胡挥着手，“我们等不起！”
“就是！凭什么！”
人群又骚动起来。
“我跟大家保证！”齐小康豁出去了，声音拔高，“如果最后方案真的不顾大家死活，我第一个不答应！但现在，信我一次！别闹！回去等消息！”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焦虑又愤怒的脸。林小雨也挤到他身边，帮着喊：“大家冷静点！齐干部一直在为大家想办法！别让他难做！”
僵持了几分钟，人群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疑虑并未消除，慢慢散开时，依旧议论纷纷。
齐小康看着他们散开，松了口气，腿有点发软。
“你真能保证？”林小雨低声问，脸上满是担忧。
“不能。”齐小康抹了把额头的汗，“但总不能看着他们去堵马路。”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纪检组没再找他。局里也没任何消息。王组长见了他都绕道走。他待在那间空无一物的办公室，像坐在一座孤岛上。
他忍不住给方老打了个电话。老人只听，没多说，最后只道：“沉住气。火候到了，盖子自己会掀。”
第三天下午，他终于被叫去了副局长办公室。进去时，副局长和王组长都在，脸色凝重。
“小康，坐。”副局长指了指沙发。
齐小康坐下，心跳不由加快。
“你反映的情况，上面很重视。”副局长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经过初步核查，安达建筑在投标过程中确实存在涉嫌围标、提供虚假材料的行为，目前正在深入调查。宏建的中标程序，没有问题。”
齐小康猛地抬头，一股热流冲上胸腔。
“至于仓库规划方向的问题，”副局长顿了顿，看了一眼王组长，“区里开了专题会，明确要求必须优先保障原有商户平稳过渡，任何商业开发都必须在妥善安置商户的基础上进行。项目仍由督导组牵头，老赵那边……另有安排。”
齐小康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王组长接话，语气复杂：“纪检组的调查结论对你有利。你的工作……恢复了。仓库项目，还是你负责，尽快拿出商户搬迁入驻的详细方案，确保稳定。”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的光线似乎都明亮了许多。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搬回来的电脑主机，手指划过冰冷的机箱外壳。
手机响了，是林小雨。
“怎么样？”她问得小心翼翼。
“清了。项目继续。”他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明显的呼气声，接着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太好了！老胡他们知道了肯定得乐疯！你晚上过来吗？”
“过来。”齐小康看着窗外，天空湛蓝，“还得商量搬迁的事。”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施工队再次进场，叮叮当当的声音听起来不再烦躁。商户们的脸上又有了笑模样，见到他都格外热情。
几天后，搬迁方案细则公示，抽签选定摊位位置，发放准入证……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
齐小康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工人们挂上“星光过渡市场”的临时牌子。老胡蹬着三轮车，第一批拉着家当进来，嗓门亮堂地指挥着位置。
“小齐干部！你看我这位置咋样？”老胡看见他，大声问。
“挺好。”齐小康笑了笑。
他转身走出喧闹的仓库，阳光兜头洒下来，有些刺眼。他眯起眼，深吸了一口空气，里面混着灰尘、油漆和某种希望的味道。
路还长，但至少，这一段坑洼，算是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