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那边的消息，等得人心焦。调查组又来过两次，问题愈发尖锐，绕着那个十几秒的通话打转。办公室里的空气像绷紧的鼓皮，没人大声说笑，连呼吸都压着。
副局长把他叫去，关起门，脸上没了往常的沉稳：“小康，调查组那边压力很大。安达建筑那边一口咬定当时联系过你，暗示……暗示你可能收了点什么。那个通话记录，你到底能不能说清楚？”
“副局长，我确实没印象。已经托人去查原始记录了，很快会有结果。”齐小康喉咙发干，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虚。
“尽快！再说不清，我也保不住你！”副局长挥挥手，语气烦躁。
从办公室出来，齐小康后背冰凉。他靠在走廊墙上，拿出私人手机，又给老四发了条信息：「四哥，怎么样了？急！」
等了半晌，没回音。
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回工位。桌上信访投诉的整改报告才写了一半，星光市场管理办小张又发来一串消息，说几家商户因为水电费分摊吵起来了，劝不住。
他盯着屏幕，字迹模糊。那个丢失的十几秒，像黑洞一样吸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手机终于震了。是老四。
「老三，你特么害死我了！查了！你那号码，那个时间点，根本没有任何主叫或者被叫记录！干净的！」
齐小康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旁边同事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什么意思？确定没记错时间？号码没错？」他手指发抖地打字。
「时间、号码都对得上！就是没记录！要么你那手机卡那时候出了鬼，要么——」老四没打完，但意思明晃晃的。
要么，那张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是假的。
一股冷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炸得他头皮发麻。伪造证据？谁干的？安达建筑？还是……
他立刻把和老四的聊天记录截图，备份到云盘，然后删掉对话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响。他捏着手机，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推开椅子，再次冲向副局长办公室。
也顾不上敲门，他直接拧开门把手。副局长正在打电话，看见他闯进来，眉头紧锁。
“副局长！通话记录是假的！”齐小康把手机屏幕怼过去，声音发颤，“我托人查了运营商原始记录，那个时间点根本没有通话！”
副局长愣了一下，对着电话那头匆匆说了句“回头打给你”，挂了。他拿过齐小康的手机，眯着眼看那截图，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合规吗？”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这证明他们伪造证据诬陷！”齐小康急道，“调查组必须知道这个！”
副局长盯着截图，手指在桌上快速敲着，半晌没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他敲桌子的哒哒声。
“这东西……”副局长终于开口，语气凝重，“来源有问题。私下调取通讯记录，违规。你现在拿出去，说不清。调查组完全可以质疑你这记录的真实性，甚至反过来追究你的责任。”
齐小康像被泼了盆冷水：“那……那就让他们冤枉我？”
“我没这么说。”副局长站起身，来回踱步，“这事……比想的复杂。安达建筑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伪造这种东西。背后肯定还有人。”
他停住脚步，看着齐小康：“你这记录，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就我，还有我那个同学。”
“把你同学联系方式给我。这事，你别再插手，也别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调查组。”副局长语气严厉，“我来处理。”
齐小康怔怔地交出老四的电话。副局长立刻拿起座机开始拨号，同时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退出来，带上门，站在走廊里，手脚还是冰的。副局长会怎么处理？能信吗？
一下午心神不宁。下班时，在停车场碰上赵负责人。赵负责人笑眯眯地：“小康，脸色不太好啊？调查组那边还没结束？放宽心，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齐康看着他那张笑脸，忽然想起论证会上他看似随口的挑刺，想起他带投资商看仓库，想起副局长那句“背后肯定还有人”。
他没说话，点了点头，快步去推自己的自行车。
骑出大院，他没直接回家，也没去巷子。他拐到了那个之前总去的糖水铺。店里人不多，他坐在角落，点了份最甜的芋头西米露，却吃不出什么味道。
手机亮了，是林小雨：「市场那边吵完了，按规矩办的。你那边怎么样？还好吗？」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
糖水铺的老式电视机放着本地新闻，主播的声音平板无波：“……本市重点民生项目，星光市场现代化改造工程稳步推进，预计下月完成商户过渡安置……相关部门表示，将严格规范项目管理，确保阳光操作……”
他抬起头，看着屏幕上闪过的仓库外景画面，施工车辆进进出出。画面一切，是某个领导视察的镜头，旁边陪同的人里，有赵负责人熟悉的笑脸。
屏幕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真相像沉在潭底的石头，他知道就在那儿，却搅不动这潭深水。副局长让他等，他能等来什么？
他低下头，慢慢舀起一勺冰凉的糖水，送进嘴里。甜得发腻，腻得让人喉咙发紧。
窗外华灯初上，车流如织。这座城市依旧喧嚣运转，没人注意到一个角落里，有人正嚼着冰冷的甜腻，吞咽着无声的较量。
他拿出手机，给林小雨回了两个字：「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