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碗见了底，黏腻的甜味还糊在嗓子眼。齐小康盯着电视屏幕里赵负责人那张笑脸，直到新闻跳转到下一则天气预报。他掏出几张零钱压在碗底，起身离开。
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但那股憋闷劲儿没散。副局长让他等，等什么？等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来的“处理”结果？
他蹬上车，没回出租屋，拐向了那个熟悉的旧巷。方老家窗户黑着，他也没指望灯能亮，就在门口冰凉的石阶上坐下。巷子深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谁家电视机的嘈杂声。
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了一下，是林小雨又发来一条：「真没事？老胡他们说明天想弄个烧烤聚餐，问你來不来？」
他看着那行字，手指悬着。烧烤？烟火气？那些似乎离他很远。他回了句：「看情况。」
刚发出去，手机震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齐小康同志吗？”对方声音有点耳熟，是调查组其中一位，“明天上午九点，请再到局里小会议室一趟。”
齐小康的心猛地提起来：“是……有什么新情况？”
“来了再说。”电话挂了。
盲音嘟嘟响着。他捏着手机，石阶的凉意透过裤子渗进来。这么快？副局长动作了？还是……要正式处理他了？
一夜没睡踏实。第二天一早，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局里。办公室空着，他坐在自己工位前，看着那台恢复了的主机，却不敢打开。
八点五十分，他走向小会议室。手心里全是汗。
推开门，里面只有调查组那两位同志，副局长和王组长都不在。他的心往下沉了沉。
“齐小康同志，请坐。”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调查员，“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核查，以及相关方面的补充说明，关于星光市场项目招标事宜，现有证据无法证实你存在违规行为。”
齐小康猛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安达建筑方面提供的部分材料，经核实存在疑点，其反映的情况不予采信。宏建工程的中标程序，符合相关规定。”调查员合上文件夹，“你的工作恢复。相关核查结论，会向有关部门通报。”
就这么……结束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熬得人筋疲力尽，然后骤然褪去，只留下一点虚脱和茫然。
“谢谢……组织澄清。”他干巴巴地说，喉咙发紧。
调查组的人点点头，没再多说，起身离开。
齐小康还坐在椅子上，有点回不过神。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副局长走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小康，结果出来了就好！我就说你是清白的嘛！好好工作，别背思想包袱！”
“副局长，那个通话记录……”齐小康忍不住问。
副局长摆摆手，压低声音：“那边承认记录录入有误，已经批评教育了。这事过去了，别再提。”
录入有误？轻描淡写四个字，就抹掉了一场差点把他压垮的风波。齐小康看着副局长那张笑脸，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行了，赶紧把这段时间落下的工作抓起来。”副局长拍拍他肩膀，“尤其是星光市场那边，尽快完成验收，准备移交。后续还有更重要的工作交给你。”
副局长走了。齐小康独自坐在会议室里，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他应该感到轻松，庆幸，但心里那块石头挪开后，露出的地方空落落的，还有点发凉。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邮箱里塞满了未读邮件，桌角堆着新的文件。电话开始响起，一声接一声，催促着他回到原有的轨道。
他吸了口气，拿起响个不停的听筒：“您好，政策落地督导组齐小康。”
是信访办转来的一个新投诉，某个小区健身器材损坏无人维修。他拿出本子，习惯性地记录，联系街道，反馈情况。动作熟练，语气平稳。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中午，他去了星光市场。仓库里依旧喧闹，老远就听见老胡的大嗓门。看见他进来，好几个商户围过来。
“齐干部！听说你没事了？太好了！”
“我就说你是好人！”
张阿姨塞过来一包新炒的花生：“压压惊！”
老胡挤过来，咧着嘴：“晚上烧烤，你必须来！咱好好庆祝一下！”
看着他们质朴的笑脸，齐小康心里那点空落被填上了一些。他点点头：“好。”
下午，他跟着验收组检查仓库改造的各个细节，水电、消防、通风……一项项过关签字。项目总算走到了终点。
结束时，夕阳西下。他站在仓库门口，看着金色余晖洒在崭新的牌匾上。小张凑过来，递给他一支烟。
“齐科，辛苦了。后面移交给我们，您就放心吧。”
齐小康接过烟，没点，只是捏在手里。“嗯。有事……及时沟通。”
他骑上车，慢慢往回蹬。骑到那个糖水铺门口，停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林小雨已经在了，面前放着两碗杨枝甘露。看见他，她笑了笑：“看来是真没事了？脸色好多了。”
“嗯。”他在对面坐下。
“老胡他们把烧烤摊都支楞起来了，就等你了。”
“等会儿就去。”他舀了一勺冰凉的芒果粒，甜味清清爽爽，这次没再腻着嗓子。
“接下来什么安排？真要把市场交出去？”林小雨问。
“按规定办吧。”齐小康看着碗里红红的西柚粒，“副局长说，有更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
“不知道。”他摇摇头。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他掏出来看，是副局长秘书发来的会议通知，明天上午，讨论下一阶段全区老旧小区电梯加装试点工作。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林小雨。
林小雨瞥了一眼，挑挑眉：“电梯？这可比市场改造麻烦多了。一堆老头老太太，想法多，难搞。”
“嗯。”齐小康收回手机，把最后一口杨枝甘露吃完。甜味散去，嘴里留下一点淡淡的酸涩和回甘。
他站起身：“走吧，吃烧烤去。别让老胡他们等急了。”
推开糖水铺的门，夜市的热闹喧嚣扑面而来。灯光晃眼，人声鼎沸。
路还长，下一个麻烦，已经在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