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工作组的牌子，第二天就挂进了小区居委会一间腾空的办公室。齐小康把调研材料、问题清单、初步方案，厚厚一摞，堆在了临时拼起来的长条桌上。住建、规划、财政、街道，四个部门派来的人围着桌子坐，脸色各异，透着点被临时抓差的无奈。
齐小康没废话，开场就摊开图纸和问题：“各位领导，基本情况就这样。最大卡点还是一楼李家，现在松动点了，但需要政策支持。副局长特批，可以从项目管理费里列支一点象征性补偿，具体额度和名目，得各位一起议议，拿出个能落地的方案。”
财政局的同志先皱眉：“补偿？这口子一开，后患无穷。别的楼怎么看？项目管理费有严格用途，这个……得慎重。”
“不是补偿，是‘邻里和睦安抚费’，或者‘施工影响补贴’，名目可以商量。”齐小康早有准备，“额度不用大，就意思一下，主要是个态度。关键是得快，业主那边等着签字。”
规划局的盯着图纸：“这楼间距本来就紧，电梯井道离李家窗户太近，规范上确实踩线。就算他们同意，技术审查也难通过。”
“方案可以优化。”住建局的技术员插话，“采用更薄的井道墙体，或者调整一下入口位置，尽量避开他家主要窗户。就是造价得上去一点。”
“造价上去，分摊就得多，其他业主能同意吗？”街道办的同志敲敲本子，“好几户本来就觉得贵。”
会议开得像一锅粥，每个部门都有理由卡一下。齐小康听着，记着，心里那点火苗忽明忽暗。他耐着性子，一条条磨，找共识，逼着他们当场打电话请示领导。
磨到下午，总算勉强达成几点：一，设立一个“施工影响临时补贴”名目，额度压到最低，由街道出面发放，避免直接和“补偿”挂钩。二，住建和规划现场联合勘测，出具技术优化方案，尽量满足规范。三，财政局简化专项资金申请材料的预审流程。
散会时，外面天都暗了。齐小康送走各个部门的人，嗓子冒烟。居委会主任给他倒了杯浓茶：“齐干部，你们这……能成吗？我看他们也没说死话。”
“有进展就行。”齐小康灌了口茶，苦涩提神，“吴工那边怎么样？”
“老李家松口了！同意先让技术员进来勘测！”主任脸上带了点笑，“还是你们上头来人有办法！”
勘测队第二天就进了场。齐小康盯着他们量尺寸、打标记。老李家女婿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没阻拦，但脸色也不好看。
技术优化方案很快出来，调整了井道位置，采用了更贵的静音设备，造价果然上浮了一截。齐小康拿着新方案和新预算，又得从头开始做其他业主的工作。
日子再次陷入车轮战。白天跑部门催流程，晚上泡在小区开会、算账、磨嘴皮子。电话比以前更多，更杂。试点楼的其他住户问题不断：担心采光受损的，质疑分摊不公的，抱怨施工期太长的……他得一个个解释，安抚。
手机电量永远不够用，充电宝时刻连着。有次在财政局楼道里等着找人签字，靠着墙就睡着了，直到手机掉地上才惊醒。
林小雨偶尔发信息来，多是星光市场那边的琐事，或者问他怎么样。他回得简短：「忙。」「还行。」
她后来发来一张照片，市场里新开了家糖水铺，招牌亮闪闪的。他看了几秒，把手机塞回口袋。
吴工程师成了他的“编外助理”，热心，但也添乱，经常按自己的想法去承诺住户，弄得齐小康还得去擦屁股。两人偶尔也争执。
“齐干部，你就太死板！先答应下来，把人哄住再说嘛！”
“吴工，答应了的就得做到，做不到以后更没法开展工作。”
压力最大的时候，他晚上失眠，躺在床上，脑子里过电影一样闪各种数字、图纸、人脸。那个十几秒的通话记录偶尔也会冒出来，像根刺，提醒他这系统里的水深。
一个月后，大部分业主总算签了同意书，专项资金申请材料也准备齐全，报了上去。联合工作组开了最后一次协调会，算是阶段性总结。各部门的人说了些套话，气氛轻松了不少。
齐小康坐在角落里，听着，没怎么说话。他感觉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乏。
散会后，副局长打来电话，语气难得温和：“小康，辛苦了。试点楼前期工作做得扎实，上面都看在眼里。下一步施工招标，你继续盯着，确保平稳。”
“明白。”他答。
挂了电话，他独自走出居委会。夕阳把老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看见他，笑着打招呼：“齐干部，什么时候能动工啊？”
“快了，等资金一批下来就招标。”他挤出笑。
“盼着呢！”
他点点头，推车往外走。骑出小区，拐过街角，看见那家糖水铺还亮着灯。他停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点了碗最简单的绿豆沙。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认得他，多给加了一勺糖。
他慢慢吃着，冰凉的甜意滑过喉咙，舒缓了连日来的干涩。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难得没有震动。
他拿出那份被翻得卷边的试点楼汇总材料，又看了一遍。问题还有很多，施工阶段肯定更多麻烦。但至少，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路灯次第亮起，窗外车流如织。他吃完最后一口绿豆沙，碗底只剩一点融化的冰水。
他拿出手机，给林小雨发了条信息：「糖水铺还开着吗？」
那边很快回：「开着。你忙完了？」
「刚完事。给你带点绿豆沙？」
「好啊。老胡他们留的烤串也还热着。」
他付了钱，拎起打包好的糖水，推门走进夜晚的空气里。
下一个麻烦还在路上，但这一刻，晚风微凉，手里拎着点甜头，好像也能稍微喘口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