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招标文件发出去，像块石头扔进深潭，没听见多大响动。齐小康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采购公示页面，刷新了几次，报名截止时间快到了，底下投标单位名单还空着。
心里那点刚松下去的弦又绷起来。他抓起电话打给采购中心负责这事的小王。
“王哥，电梯招标那边，怎么还没单位报名？”
“齐科，别急啊，这才哪到哪。”小王声音懒洋洋的，“你们那预算卡得死，要求又高，还得垫资，大公司看不上，小公司玩不转。再等等看。”
“等不了，试点楼的老人们天天问。”齐小康语气发急，“能不能放宽点条件？或者想想别的办法？”
“条件可是你们自己定的，白纸黑字。改流程麻烦着呢。”小王打哈哈，“要不……你私下也帮忙问问，有没有相熟的公司愿意来？”
电话挂了。齐小康捏着手机，指节发白。私下问？这口子不能开。他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翻出通讯录，开始给几家有过合作、口碑还不错的工程公司打电话。
对方一听是老旧小区电梯加装，预算又不高，语气都变得含糊。
“齐科长，不是不帮您，这活儿现在真不好干。业主难缠，手续麻烦，尾款难结。赚不了几个钱，搞不好还惹一身骚。”
连打几个，都是类似的说辞。直到一家规模中等的公司，老板以前和他打过交道，还算实在。
“齐科，您说实话，这项目款子有保障吗？别干完了，区里财政紧张，拖个一年半载的。”
“专项资金，绿色通道，优先支付。”齐小康保证，“我可以把相关批复文件先发您看。”
“行吧，冲您这人，我报个名。但最后投不投，投多少，还得看具体情况。”
总算捞到一个。齐小康稍微松了口气，又把招标信息转发给几个工作群里，附言：「麻烦各位领导同事帮忙转发推荐，试点项目，感谢支持！」
效果甚微。直到报名截止前半小时，系统里才零零星星多了三四家，都是没听过名字的小公司。
开标那天，会议室里冷清得很。来的公司代表没精打采，报价却一个比一个高，明显是来陪标的。只有那家中等规模的公司，报价勉强贴着预算上限。
流标了。
齐小康看着采购中心出具的流标通知书，胸口发闷。试点工作卡在了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重新招标吧，放宽点技术参数，付款条件也可以再谈谈。”小王递过通知书，语气司空见惯。
“时间来不及了！”齐小康忍不住提高声音，“业主们都等着呢！”
“那没办法，规矩就这样。”小王耸肩。
齐小康拿着那张纸，走出采购中心。下午还得去试点楼开情况通报会，怎么跟那些眼巴巴盼着的老人说？说没人愿意来给你们装电梯？
他硬着头皮去了。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吴工程师也在，脸上带着期盼。
当他宣布流标的消息时，底下瞬间炸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都搞定了吗？”
“是不是又黄了？”
“我就知道！搞不成！”
抱怨、质疑、失望的声音混在一起，砸得他头晕。吴工程师赶紧站起来维持秩序，但效果不大。
“大家静一静！听齐干部说！肯定有办法的！”吴工程师喊着。
齐小康看着那一张张焦急又不满的脸，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转身在背后的小黑板上画起来。
“不是黄了。是第一次招标，要求可能定高了，吓跑了一些公司。”他尽量让声音平稳，“我们现在分析原因，马上启动第二次招标。调整方案，加快付款节奏。我已经在联系其他有实力的公司，动员他们参与。”
他在黑板上列出几条调整思路：允许联合体投标、提高预付款比例、简化验收流程……一条条，写得清晰具体。
“这些都是马上可以做的。我需要点时间，最多一周，第二次招标公告肯定出去。”他看着大家，“这次，我们降低门槛，但核心的安全和质量要求绝不放松。请大家再信我一次。”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看着他黑板上的字，交头接耳。
“齐干部，我们不是不信你，是等怕了。”一个坐在前排的老太太说，“我家老头子上次下楼，还是去年坐120抬下去的。”
齐小康喉咙哽了一下：“我知道。再给我一周。”
散会后，他被几个业主围着又问了好久。一一解答完，天都黑透了。吴工程师留下来帮他收拾。
“难为你了。”吴工程师叹气，“这帮人，着急上火，话不好听。”
“应该的。”齐小康揉着发酸的后颈，“吴工，您人面广，能不能也帮忙打听打听，有没有靠谱的公司，愿意接这种民生小项目？利润可能薄点，但口碑做好了，后面项目多的是。”
“我试试吧。”吴工程师点头，“我有个远房侄子，好像搞工程的，我问问。”
回到办公室，已经快九点。他泡了碗面，打开电脑，开始修改招标文件。降低非核心的技术门槛，把付款节点提前，写得更加清晰有吸引力。
手机亮了一下，是林小雨：「听说流标了？没事吧？」
「嗯。重来。」他回了三个字，继续敲键盘。
第二天，他拿着修改后的招标文件，跑了一圈住建、财政、采购中心，挨个部门解释、签字、盖章。脸笑僵了，嘴皮磨薄了。
副局长那边也打了电话汇报，争取支持。副局长大概也觉得没面子，亲自给几个相关部门负责人打了招呼。
三天后，第二次招标公告发了出去。齐小康和吴工程师分头动员，电话打了一圈。
这次，报名情况好了点，来了七八家，其中有两家看起来还算正规。
开标那天，齐小康坐在会议室后排，手心有点汗。唱标结束，那家中等规模的公司报价依然最低，而且这次因为调整了方案，价格落在了预算内。
现场确认，手续齐全。
中标通知书终于签发了。
齐小康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走出采购中心，站在太阳底下，看了又看。然后他拿出手机，先给吴工程师报喜，又给试点楼的业主微信群发了消息。
群里瞬间被“大拇指”和“放鞭炮”的表情刷屏。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但马上又吸了一口气——施工队马上就要进场，真正的麻烦，恐怕才刚刚开始。
手机又响了，是街道办的人，问他施工期间居民车辆停放和噪音扰民的问题怎么协调。
他一边往单位走，一边对着电话说：“方案我已经草拟了，马上发您。需要咱们一起开个会，跟物业和居民代表再明确一下……”
下一个麻烦，已经等在路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