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队进场那天，闹出的动静比预想还大。挖掘机哐当哐当压过小区狭窄的水泥路，留下几道浅痕，惹得几个有车的住户围着物业嚷嚷要赔偿。围挡刚立起来，一楼老李家那个女婿又蹿了出来，说离他家窗户太近，挡了风水，抻着脖子跟工头吵架。
齐小康赶到时，场面已经快控制不住。工头是个黑糙汉子，被吵得火大，撂下狠话：“这活儿没法干！天天伺候祖宗呢！”
齐小康先把工头拉到一边，递了根烟：“刘工，别动气，特殊情况，多担待。损失的路面，我们协调物业尽快修复。”转头又去找那女婿，压着火：“李哥，围挡距离是按规范来的，绝对安全。风水的事，咱们再找个时间细聊？先让师傅们开工，工期拖不起，每拖一天都是钱。”
好说歹说，才把人劝散。他嗓子冒烟，站在轰隆作响的挖掘机旁边，给物业和街道打电话，协调修路和安抚住户的事。电话还没打完，吴工程师又急匆匆找来：“小齐干部，坏事了！挖到地下管线了！好像是根老旧的燃气管！”
齐小康脑袋嗡的一声，冲过去一看，挖斗底下果然露出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旁边泥土有点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臭鸡蛋味。
“停停停！都停下！”他吼得声音劈叉，“所有人退远点！打电话给燃气公司！快！”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工人后退，住户闻声探头，有的甚至打开窗子看热闹。齐小康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心急如焚地催燃气公司。手机响个不停，是街道、副局长秘书、甚至区委值班室打来的，都听到了风声。
燃气公司的抢险车呜哇呜哇叫着开来，检测、关阀、通风、抢修……折腾到天黑，总算确认是根早已停用的废弃管道，虚惊一场。
但工期耽误了大半天，整个小区人心惶惶。副局长电话追过来，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齐小康！怎么搞的！施工前为什么不彻底排查清楚管线？！出了安全事故，谁负得起这个责？！”
齐小康握着手机，站在狼藉的工地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图纸上根本没标这根废弃管。能怪谁？
第二天，更大的麻烦来了。也不知道谁把风声捅给了之前那家投标失败的安达建筑。他们竟然直接向区招标办提出质疑，投诉中标方宏建公司资质存疑，施工方案有缺陷，要求废标重招。
投诉材料写得有鼻子有眼，还附了几张昨天挖掘机碰到管线的混乱照片，质疑项目管理混乱，存在安全隐患。
招标办把投诉材料转到了督导组。齐小康看着那份东西，气得手抖。这明显是恶意捣乱！
他立刻组织整理反驳材料，联系宏建公司提供资质证明，写情况说明，解释管线事件纯属意外。但流程走起来慢，招标办要求暂停施工，等待调查结果。
施工停了。围挡孤零零立着，挖了一半的基坑像道伤疤晾在那里。
试点楼的业主们彻底炸了。微信群里骂声一片，说政府说话不算数，骗人。几个脾气暴的老人直接找到居委会，话说的很难听。
吴工程师也急了，天天给齐小康打电话：“小齐干部，这到底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行了？老李家那边又开始说风凉话了！”
齐小康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白天跑招标办、住建局解释情况，晚上挨家挨户上门给业主做工作，嘴皮磨破，效果甚微。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眼圈黑得像熊猫。
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半夜一个人又跑到那个挖了一半的基坑边。夜里风大，吹得围挡哗哗响。他蹲在坑边，看着底下黑黢黢的泥土，一阵无力感攫住他。
手机在兜里震，是林小雨。他不想接，由它响着。
过了一会儿，屏幕又亮，是她发来的信息：「听说你那边又出事了？需要帮忙吗？老胡他们说要去区政府静坐，被我劝住了。」
他看着那行字，鼻子有点发酸。打字回复：「没事。我能处理。别让他们闹。」
「你一个人扛不住。要不要我去找找媒体那边的关系，正面报道一下你们现在的难处？」
「别。负面新闻已经够多了。」他拒绝。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事情更糟。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齐小康盯着漆黑的基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等招标办调查？太慢。业主等不了，副局长也等不了。
他忽然想起方老。每次他觉得走投无路时，那老爷子总能点他一下。
他猛地站起来，蹬上车就往旧巷冲。也顾不上是不是深夜，用力敲响了那扇木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方老披着外套，睡眼惺忪，看见是他，愣了一下：“又撞南墙了？”
“方老，有人恶意投诉，施工停了。等调查出来，黄花菜都凉了。”齐小康语速极快，“业主快压不住了，上面也在催。我……”
“停就停了？”方老皱眉，“他们投诉他们的，你干你的。”
“招标办让暂停……”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方老打断他，“不能施工，还不能干点别的？勘察、设计优化、材料预订……哪样不能先动起来？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齐小康怔住。对啊！施工暂停，但前期准备工作没人叫停！
“可是……资金……”
“资金没冻结吧？预付条款谈了吧？”方老看着他，“先把能动的动起来，把声势造出去，让业主看到你没闲着，让上面看到你在积极解决。投诉？查他的！你干你的！”
一句话点醒。齐小康豁然开朗：“我明白了！谢谢方老！”
他转身就跑，骑上车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一早，他直接去了宏建公司项目经理老刘的临时办公室。
“刘工，施工暂停，但活不能停。”他摊开图纸，“勘察继续，细化地下管线摸排。设计组马上进场，根据最新勘测数据优化井道设计。需要预定的设备材料，列出清单，我马上申请预付资金！”
老刘有点懵：“齐科，这……不合规矩吧？投诉还没结论……”
“规矩我担着！”齐小康语气斩钉截铁，“业主等着呢，拖不起。所有提前产生的费用，我负责协调支付。你只管把人动起来！”
他又跑去街道和社区，组织业主开会，不再纠结投诉和停工，而是展示新的勘察数据、设计优化方案、设备材料清单，把能做的事情一件件摆出来。
“大家看到了，活没停！我们在做更扎实的准备！投诉的事，上级正在调查，很快会有结论！电梯，一定会装上！”他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业主们看着那些具体的图纸和清单，躁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
同时，他加大往招标办跑的频率，不再只是解释，而是催促他们尽快出具调查结论，强调项目停滞的民生影响和社会风险。
一周后，招标办的调查结论终于出来：安达建筑投诉事项不成立，中标有效。施工可以恢复。
结论下来那天，齐小康正在工地和设计人员核对图纸。接到电话，他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手里的工作。
“齐科，好消息啊！可以复工了！”老刘兴冲冲跑过来。
“知道了。”齐小康头也没抬，指着图纸上一处标注，“这里，燃气管线的新走向确认了吗？务必万无一失。”
挖掘机再次轰鸣起来。这一次，没人再来看热闹，也没人再来吵闹。
齐小康站在围挡外，看着基坑一寸寸加深。手机又在震，他掏出来看，是副局长秘书，通知他下午去局里开会，汇报电梯试点最新进展。
他回了句「收到」，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
眼前的坑，还深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