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你进来。”秦老匠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削权。
周成刚从库房偷摸转出来,袖管里还藏着两锭打算私藏的银子。听见传唤,他心里一突,磨磨蹭蹭地挪进门:“师父,您叫我?”
秦老匠斜倚在榻上:“把钥匙交出来。”
“什……什么钥匙?”周成眼神躲闪,手不自觉地往袖管里缩。
“松泉纸坊的账房钥匙、料库钥匙、仓房钥匙。”秦老匠一字一顿,咳嗽了两声,却没移开视线,“从今日起,你不必再管纸坊的事了。”
周成脸色骤变,猛地跪坐在地:“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他膝行几步想去拉老匠的手,却被老匠厉声喝止:“我给过你机会!”
周成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旁边的小徒弟早已按老匠的吩咐,取来了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此刻正捧在手里。
第二天早上秦老匠心里没有底,决定再去一次聚文斋。当他被小徒弟搀扶着进门的时候,陈砚笑着说道:”怎么又来了?”
秦老匠说道:”心里还是没有底,周成的权利削掉了。我也没物色好谁能挑大梁,再说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陈砚笑着拿出推背图,翻到第四十四象:”早跟你准备好了《桂香溢八方》。”
只见画面中央:
一株巨大的桂树巍然挺立,枝头缀满桂花,香气仿佛正随风向四面八方弥漫。周围的小树皆微微向它倾斜,姿态恭敬,画面整体沐浴在一片祥和、光明的金色光辉之中。
还有一首配诗,他读道:
”桂花一树独擎天,香溢八方满人间。
群芳倾心皆仰首,盛世清平奏凯还。
你回去还是按我说的做,怕做不好少做。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自会有人到来给你主持作坊。”
秦老匠听后,心里好像有了底气。你看他回去的脚步,比来的时候轻快多了。
回去后,秦老汉要求恢复检验。林青让人在各道工序间设了查验点:泡料的检查原料成色,蒸煮的检查料水浓度,抄纸的检查纸的厚薄。“下一道工序的人,要是查出上一道的错处,有奖;要是没查出来,连带受罚。”他把规矩写在木板上,钉在了晒纸场最显眼的地方。
可麻烦很快就找上门来。账房先生揣着账本,一脸愁容地找到林青:“二当家,这几日料钱、工钱往外支,卖纸的钱却没进来多少。库房快见底了……”
林青看着账本上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只觉得头嗡嗡直响。他咬着牙说:“先把我自己的月钱垫上,不够的,再去我房里看看有什么能当的……”话没说完,就被账房先生拦住了。
“二当家,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林青望着料池里正在慢慢发胀的构树皮,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转身回房,铺开信纸,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才重重落下——他要给远在江南的大师兄韩默写信,求他回来搭把手。
半个月后的清晨,松泉纸坊的门被轻轻推开,随着一缕桂花香气飘了进来。
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汉子站在门口,风尘仆仆,裤脚还沾着路上的泥点。他肩上背着个旧包袱,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纸,正是游学归来的大师兄韩默。
秦老匠看到韩默回来了,病就好了一半。这回他明白了陈砚说的掌事人是韩默。
林青闻讯赶来,见了他眼圈一红:“大师兄,你可回来了!”
韩默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在忙碌的工匠,又瞥了眼墙角堆着的劣质纸,没多说什么,只道:“先带我四处看看。”
接下来的三天,韩默像个影子似的在纸坊里转。他去料池边蹲了半晌,手指捻起泡着的构树皮闻了又闻;他守在蒸煮灶前,看着松木柴烧尽成灰;他翻遍了库房里的新旧纸张,甚至连账房的旧账本都一本本仔细翻看,偶尔在纸上记些什么,眉头紧锁。
林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催。直到第四天清晨,韩默才让他召集所有工匠,说有话说。
“我回来这几天,看了看,也想了想。”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纸坊要活下去,光守着老规矩不够,得有新法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第一,分小组。泡料、蒸煮、捶打、抄纸、晒纸,各成一组,每组选个组长,活儿干得好不好,组长说了算,也由组长承事。”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工匠忍不住问:“那……怎么算庸?”
“这就是第二件事。”韩默接过林青递来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改固定庸金为计件。造出的纸,只要达到师父定下的标准,每刀纸的庸金比以前多两成;但要是质量不达标,不仅没钱,还得返工,返工的料钱,从各组工钱里扣。”
这话一出,工匠们炸开了锅。“多两成?”“那要是干得好,岂不是能多赚不少?”
韩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第三,立奖惩。我会设个‘匠心榜’,每月评一次,哪个组的纸质量最好、返工最少,就奖一贯钱,组长另有奖励;但要是谁敢偷工减料,一旦查实,立刻赶走,绝不姑息!”
他指着桌上那卷纸:“这是我在江南看到的好纸,人家能造出来,我们松泉的工匠也能!只要大家齐心,不仅能把丢的名声找回来,还能让松泉纸卖得更远!”
林青站在旁边,看着韩默条理清晰地说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忽然明白,大师兄这些天,不是在闲逛,是在心里盘算着整个纸坊的出路。
韩默的法子推行下去,纸坊像被注入了新的活水。
工人们的劲头肉眼可见地足了。泡料组的人盯着料池,生怕泡得不够时辰;蒸煮组的守着灶台,松木柴添得勤了,火也控得稳了;抄纸的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每张纸都仔细检查,生怕出了错扣工钱。
有一次,晒纸组发现抄纸组的几张纸厚薄不均,按规矩报了上来。抄纸组的组长红着脸,带着人连夜返工,嘴里念叨着:“可不能让匠心榜给别人抢了去!”
林青也从繁杂的事务中解脱出来,专心盯着质量。他每日和老工匠们一起研究纸浆的浓度,琢磨着怎么让纸张更细腻,偶尔还会和韩默争论几句,两人各执己见,争到面红耳赤,最后却总能找到更好的法子。
半个月后,第一批按新规矩造出的纸出坊了。林青捧着纸,手指拂过纸面,细腻温润,墨落上去,晕染得恰到好处,正是松泉纸该有的样子。他眼眶一热,捧着纸就往后院跑。
“师父,您看!”
秦老匠坐在榻上,接过纸,指尖轻轻摩挲。阳光下,纸页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有生命似的。他颤抖着拿起笔,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松泉”二字,笔锋流畅,墨韵十足。
“好……好啊……”老匠笑了,眼里的浑浊散去不少,“这才是我的松泉纸。”
韩默带着最好的纸,亲自去了翰墨斋。张掌柜起初还带着几分疑虑,拿起纸试写了几笔,眼睛顿时亮了:“这……这是松泉纸?好!好!比以前的还要好!”
韩默又找到了那位因纸受损的举子,不仅赔了他十刀上好的纸,还请了长安城里有名的先生为他辅导。举子感激涕零,逢人便说松泉纸坊如何诚信。
消息传开,书铺、笔墨庄的订单又像雪片般飞来,甚至有洛阳、扬州的客商专程赶来订货。松泉纸坊的名声,不仅没倒,反而比以前更响了。
秋日的午后,秦老匠被徒弟们扶到院子里晒太阳。前院传来工匠们的说笑声,夹杂着捶打纸浆的“砰砰”声,像一首热闹的歌谣。
韩默和林青站在一旁,看着老匠脸上的笑容,相视而笑。
“师父,您看这老桂树。”林青指着院门口那棵桂花树,成串的花朵缀满枝头,香气飘向远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