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龙虎山之巅，天师坛。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山顶，风在嶙峋的怪石间穿行，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千名道士与元兵将天师坛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法坛之上。
那里，大长老张玄陵身着崭新的绛紫色法袍，头戴金冠，手持玉圭，神情肃穆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意气风发。在他看来，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为他登临天师大位，举行的一场盛大典礼。
所谓的雷法比试，更是笑话。
整个龙虎山谁不知道，五雷正法他张玄策如果会的话早就继承天师之位了。
人群的另一侧，元廷平章政事伯颜坐在太师椅上，身披貂裘，手捧暖炉，双目微阖，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可他身旁那几名气息凝练如铁的护卫，却昭示着这位权臣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吉时已到！”
随着司仪道人一声高喝，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台下。
张玄策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道袍，与对面张玄陵的华贵形成了刺目的对比。他手中，提着一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桃木剑。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就这？也敢来比雷法？”
“我看他是彻底疯了，真以为自己是天师之子，天公就得给他面子？”
“等着看吧，今日之后，天师一脉，再无嫡传。”
张玄陵听着这些议论，嘴角的笑意更浓。他看向张玄策，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宽容”与怜悯。
“玄策师侄，此刻认输，还来得及。免得等下引不来天雷，反倒惹得天尊不悦，那就成了我龙虎山的罪人了。”
张玄策没有理他。
他只是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阴沉的天空。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膛里擂鼓。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三天前李不凡对他说的话。
“他们不会五雷正法，你也不会。但你，只需要相信我。”
“你念的不是咒，是天地的规律。你引的不是神，是自然的伟力。”
“上去，站着，就念你的口诀。剩下的，交给天。”
交给天？
张玄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了法坛最高处。
那里，一根数丈高的纯铜尖塔，在三日前被他和守旧派的弟子们连夜立了起来。尖塔的造型古怪，直指苍穹，在阴云下泛着幽冷的光。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情急之下，胡乱搭建的祭天之物。只有他知道，这东西，名叫“引雷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慌乱，一步一步，踏上了天师坛。
人群中，李不凡一袭青衫，混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也没底。
这套理论，在后世是初中生的常识。可在这个时代，这就是彻头彻尾的疯话。他赌的是概率，赌的是这龙虎山巅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赌的是这恰到好处的阴雨天气。
“富兰克林、法拉第、特斯拉……各位祖师爷，今天能不能成，就看你们给不给面子了。”他心中默默念叨着。
一切准备就绪。
只待东风。
不，只待天雷。
法坛上，张玄策站定了。
他无视了张玄陵轻蔑的目光，无视了台下数千人的嘲弄，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念诵“咒语”。那段他早就烂熟于心的五雷正法的口诀。
“太上敕令，电母雷公。”
“五炁朝元，聚化玄穹。”
“五行轮转，震煞破凶。”
“邪祟荡尽，正道昌隆！”
“急急如律令！”
他念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就在这时，风，停了。
原本呼啸的山风，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空气变得无比压抑，仿佛凝固了一般。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皮肤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像是被无数根细小的针扎着。
李不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了！
云层中的电荷，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
法坛上，张玄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有恐惧和迷茫！
他举起了手中的桃木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天空，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来！”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道粗壮得令人心胆俱裂的银色闪电，如天神的战矛，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悍然劈下！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发出惊恐的尖叫。
他们预想中张玄策被天雷劈成焦炭的画面没有出现。
那道狂暴的闪电，没有劈向法坛上的任何人，而是在空中拐了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根高耸的纯铜尖塔顶端！
“滋啦——！！！”
刺目到极致的白光，让整个山巅亮如白昼！
紧接着，不是惊天动地的雷鸣，而是一声沉闷无比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
“咚！！！”
整个天师坛，连同脚下的山体，都为之剧烈一颤！
众人惊魂未定地睁开眼，骇然看向法坛。
只见那铜塔顶端，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奇异的腥甜气味。
而张玄策，就站在离那铜塔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
他衣衫尽湿，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如纸，却毫发无伤。他高举着桃木剑，剑尖直指苍穹，整个人仿佛一尊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雷神。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雨声、呼吸声，全都消失了。
数千人的目光，从惊恐，到错愕，再到无法理解，最终，化为了一种近乎看神明般的敬畏。
这是……真正的天雷！
引动九天神雷为己用！
这是神通！是圣人才有的手段！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响彻山巅。
“天师显灵！天师显灵了！”
“是老天师在天有灵，亲传神法啊！”
那些原本嘲笑张玄策的道士，此刻全都面如土色，五体投地，连头都不敢抬。
张玄陵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准备的“香云结盖”，在这真正的天地伟力面前，渺小得像一个孩童的戏法。
一直稳坐泰山的伯颜，在闪电劈下的那一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死死盯着法坛上的张玄策，又看了看那根冒着青烟的铜塔，那双洞悉世事的眼中，流露出了震惊与……忌惮。
人群的角落里，李不凡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早已被冷汗浸透。
成了。
赌赢了。
他看着那个在万众敬畏的目光中，依旧有些茫然无措的身影，知道从这一刻起，张玄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被排挤的天师之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