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龙虎山的喧嚣与狂热尽数吞没。
白日里山呼海啸的朝拜声犹在耳边，可李不凡心中却无半分安宁。伯颜离去前那一眼，如同一根淬毒的钢针，扎进了他的骨髓里，让他浑身发冷。
他很清楚，自己用一场惊天豪赌，将张玄策推上了神坛，也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名小道士恭敬地前来传话，新任天师张玄策，于后山天师洞府，有请。
天师洞府，是历代天师清修之地，非天师不得入内。
李不凡与赵火儿对视一眼，跟随着小道士，踏上了通往后山的幽深石阶。
洞府外，张玄策早已等候在此。
依旧是那件素白的道衣，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显清瘦孤寂。他脸上没有半分新晋天师的意气风发，反而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与释然。
“李道长，赵姑娘，请。”
他没有多余的客套，转身将二人引入洞府。
洞内石壁光滑，陈设简朴至极，只有一方案几，几只蒲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张玄策对着李不凡与赵火儿，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李不凡侧身避开半步，没有受他全礼。“天师言重了，贫道只是顺水推舟。”
“不。”张玄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若无道长，我张玄策今日，已是龙虎山的罪人。”
他示意二人坐下，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世人都以为，我张玄策是天师之子，生来便该继承大统。可他们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当这个天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回响。
“我自幼便对道法符箓极有兴趣，父亲也倾囊相授。龙虎山上下，除了那最核心的五雷正法，我几乎尽数掌握。可我越是长大，便越是发现，天师这个名号，是一座牢笼。”
“历代天师，终生不得离开龙虎山。可我认为，道法若不能云游四海，济世救人，那与山中顽石何异？”
李不凡静静听着，没有插话。他能理解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为此，我与父亲大吵一架。我当时……很混账。”张玄策的眼眶微微泛红，“我赌气离山，心中甚至想着，只要父亲仙逝时我不在山上，这天师之位，便与我无关了。”
“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证明我是对的，可以回来向他认错……”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一个年轻气盛的儿子，与一个固执的父亲，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争吵，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成了天人永隔的悔恨。
“他走得太突然了。”张玄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五雷正法的口诀心法，也因此彻底失传。龙虎山因我而分裂，叔父为了保住基业，不得不向朝廷低头……”
“我成了龙虎山的罪人，也成了不孝子。”他看着李不凡，眼中满是愧疚，“我日夜被悔恨折磨，若非道长出现，我恐怕已无颜面立于世间。”
赵火儿在一旁听得也是心头一酸，这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年轻天师，心中竟压着如此沉重的过往。
李不凡心中轻叹。他能算出人心，能布下奇局，却算不出这世间最无常的生离死别。
“所以，今日这天师之位，我不配，也不能要。”
张玄策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坚定。
他从案几下，捧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将其推到李不凡面前。
“这是什么？”李不凡问。
“五雷正法的法器。”张玄策打开木盒，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的珠子，静静地躺在其中。珠子色泽暗沉，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却隐隐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赵火儿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她的“无垢剑胎”能感知到，这颗小小的珠子里，仿佛蛰伏着一头毁天灭地的凶兽。
“父亲曾说，五雷正法，并非凭空生雷，而是驾驭天雷。这件法器，便是驾驭天雷的‘舟’。而天师印，则是启动它的‘桨’。”张玄策的目光落在珠子上，满是复杂，“可惜，如何掌舵的法门，已经失传了。”
李不凡的心脏，猛地一跳。
驾驭天雷的舟？
这难道是……一个能够汲取、储存、并定向释放巨大电能的超级电容器吗！
所谓的口诀心法，恐怕就是操作这台“上古仪器”的说明书！
“李道长，你懂格物之学，能看透万物之理。这世上若还有人能解开它的秘密，那个人一定是你。”张玄策的眼神里，充满了恳切的期盼，“我将它赠予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让真正的五雷正法，重现人间。”
“那你呢？”李不凡问。
“我？”张玄策笑了，那是李不凡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轻松，“明日，我会将天师印传给叔父，由他代管龙虎山。然后，我会下山，去云游四海，用我所学的符箓之术，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这，才是我张玄策的道。”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初的梦想。
李不凡看着他，点了点头。他没有理由拒绝。这颗珠子，对他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颗珠子，只是启动法器的一部分。”张玄策忽然又说了一句，让李不凡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真正的法器……在禁地之中。”
张玄策站起身，“李道长，你帮我解了心结，让我能走自己的路。作为回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看一样天师道传承千年，真正的秘密。”
他领着李不凡和赵火儿，穿过洞府后方一道不起眼的石门，走进了一条更深邃的甬道。
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是潮湿，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奇特的腥味。
李不凡的脚步猛地一顿。
这味道……
是臭氧！是空气被高压电离后才会产生的味道！
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喜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甬道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天然溶洞。
当看清溶洞中央的景象时，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李不凡，也彻底愣在了原地，瞳孔缩成了针尖。
赵火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溶洞的正中央，一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大宝珠，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暗金色泽，表面布满了玄奥繁复、宛如电路板般的纹路。一道道微不可见的蓝色电弧，在它的表面不断跳跃、流窜，发出“滋滋”的轻响。
浓郁的臭氧味道，正是从这颗悬浮的巨珠上散发出来的。
它就那样违反了万有引力定律，静静地悬在那里，仿佛亘古便已存在。
周遭的石壁上，刻满了历代天师留下的符文与感悟，无一不是对这颗巨珠的敬畏与朝拜。
“这……就是我龙虎山，千年传承的根基。”张玄策的声音带着自豪，“我们称它为……‘雷池’。”
李不凡死死地盯着那颗悬浮的“雷池”，大脑一片空白。
科学……
他的现代科学知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可以解释避雷针，可以解释静电，但他解释不了眼前这个悬浮在空中、自行产生高压电弧的巨大球体！
这不是什么法术！
这他妈的……是科技！是远超他认知，甚至远超他那个时代水平的，神级文明的造物！
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
自己，或许才是那个……坐井观天的夏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