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破碎与重塑——深渊边的相互依偎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月光惨白，照着一地狼藉的情绪碎片。叶苒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依旧在楚墨怀里剧烈地颤抖，仿佛寒风中的落叶。那些不属于今生的、惨烈的记忆画面，如同无法关闭的噩梦，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痛苦和恐惧。
楚墨紧紧抱着她，手臂僵硬却用力。他自己的世界也同样天翻地覆。腹部的幻痛虽已消退，但那濒死的绝望、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为自己挡箭却无能为力的疯狂，以及最后那掺杂着血泪的“契约之味”，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理性构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得拼都拼不起来。前世今生，沙场情殇，这些只存在于怪谈小说里的词汇，变成了血淋淋的、亲自体验过的现实。他低头看着怀中哭到几乎虚脱的叶苒——不，或许应该是“阿凌”——一种庞大到几乎将他淹没的、混杂着剧痛、怜惜、愧疚和一种跨越时空的强烈认同感的情绪，席卷了他。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汹涌的情感，这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恐慌，但抱着她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
“……都过去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安抚她，也试图安抚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话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如果真过去了，他们此刻又为何会如此痛苦？
叶苒在他怀里猛地摇头，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没有过去……它就在这里……好疼……楚墨……我还能感觉到那支箭……”她语无伦次，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服，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楚墨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住。他不再试图用言语安慰，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一只手生涩地、略显僵硬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举动，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冰冷的月光下，古老祠堂中，两个被前世记忆击垮的现代灵魂，就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存在，来对抗那来自遥远过去的、冰冷的死亡阴影和磅礴悲伤。
这一刻，没有总裁，没有主播，没有理性的分析和冰冷的协议。只有两个同样脆弱、同样震惊、同样需要依靠的“受害者”。
不知过了多久，叶苒的抽噎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无法控制的生理性哽咽。极致的情绪爆发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软软地靠在楚墨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身体依旧微微发抖。
楚墨也慢慢从最初的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尽管内心的惊涛骇浪远未平息，但强大的意志力开始重新占据上风。他必须冷静下来。他不能两个人都垮在这里。
“能站起来吗？”他低声问，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一丝沉稳。
叶苒茫然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试着动了一下，却浑身发软。
楚墨没有再问，小心地扶着她，让她靠着自己，然后慢慢站起身，顺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叶苒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愕然和不易察觉的红晕。楚墨却面色如常，仿佛这只是最有效率的移动方式。他抱着她，稳步走出了祠堂，走入清冷的夜风中。
回到民宿，楚墨小心地将叶苒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她去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需要喝水吗？”他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叶苒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正要收回去的手，仿佛害怕独自一人再次被那些可怕的记忆吞噬。
楚墨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手指的、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没有抽回，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就在这里。”他低声说。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叶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闭上眼睛，泪水却又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会是我们……”她喃喃地问，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些事……太苦了……”
楚墨沉默着。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命运的残酷和荒谬，远超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只能用力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用这种方式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这一夜，楚墨没有离开。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被噩梦和残留记忆折磨的叶苒。她时而在睡梦中惊悸哭泣，时而陷入昏沉的睡眠。每一次她不安地动弹或啜泣，他都会收紧手掌，或者用那笨拙的方式轻拍她，直到她再次平静下来。
他自己也毫无睡意。前世的画面和情绪碎片依旧在他脑中盘旋冲撞。他看着床上脆弱不堪的叶苒，再对比记忆中那个毅然为他挡箭、浑身是血却眼神决绝的“阿凌”，心脏像是被反复撕裂。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是因为他，她才遭遇那样的惨死。 那份契约，那份跨越轮回的纠缠，根源在于他当年的无能，在于他未能保护她，甚至可能……源于他死前那不甘的、强大的执念？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重。
天快亮时，叶苒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真正的沉睡。楚墨轻轻抽出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心情却依旧如同这黎明前的昏暗，沉重而迷茫。
真相带来了答案，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痛苦和负累。
叶苒是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时醒来的。她感到头痛欲裂，眼睛肿得像桃子，浑身像是被卡车碾过一样酸痛无力。昨晚那惊心动魄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让她瞬间清醒，心脏又是一阵抽紧。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边。
楚墨还坐在那张椅子上，身体坐得笔直，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即使是在睡眠中，他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下颌线紧绷，透着一股难以化解的疲惫和凝重。晨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却莫名地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脆弱感。
叶苒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恐惧、悲伤、混乱依旧存在。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经历了昨晚那样彻底的崩溃和毫无保留的依赖，他们之间那层无形的、由身份、性格和现代认知构筑的隔阂，仿佛被那场猛烈的记忆风暴彻底摧毁了。
他们共享了一个血淋淋的、关乎生死的秘密。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最脆弱、最不像“自己”的样子。
一种奇异的、深刻的连接，在痛苦的废墟上悄然建立起来。
楚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有些朦胧，但很快恢复了清明，对上了叶苒的视线。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沉默。没有了往日的尴尬或试探，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心照不宣的共情。
“感觉怎么样？”楚墨率先开口，声音因为熬夜而有些低哑。
“……像死过一次。”叶苒老实地回答，声音依旧沙哑。
楚墨的眸色深了一下，显然这个回答触动了他。他站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和水。”
他很快端来一杯温水和一碗清淡的白粥。动作依旧算不上多么温柔体贴，但却异常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叶苒小口地喝着水，吃着粥，胃里暖和了一些，精神也稍稍恢复。
“我们……”她犹豫着开口，“以后……该怎么办？”
知道了真相，然后呢？那份契约还在，那些记忆带来的痛苦还在。他们该如何面对？
楚墨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在审视着内心的废墟和重新生长的可能。
“不知道。”他给出了一个罕见的、不确定的答案。但很快，他转过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看向叶苒，“但无论如何，我们得一起面对。”
他不再说“我”和“你”，而是说“我们”。
“那些记忆……很痛苦。”他继续道，语气沉重，“但它们是事实。逃避没有用。我们只能接受它，消化它。然后……弄清楚，这份跨越了生死的‘契约’，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接受现实的冷静，和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决心。
叶苒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的恐慌和混乱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锚点。
是啊，他们已经知道了最坏的结果——那段惨烈的过去。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而此刻，他们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点了点头：“嗯。一起面对。”
阳光彻底照亮了房间。
破碎的夜晚已经过去，尽管前路依旧迷茫且布满荆棘，但至少在这个清晨，他们选择了并肩站立，在深渊的边缘，相互依偎，试图从痛苦的灰烬中，重塑前行的勇气。
关系的纽带，在经历过共同的地狱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坚韧和真实。
